自打陳淵要入閣的消息傳開來之后,陳淵便忙得不可開交,他疲于應付,只能是請各位官員先回去,日后他會依帖回訪。
但其中有些人他是不得不見的,一位是內(nèi)閣首輔周延儒,另一位則是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徐光啟。
對于周延儒,他是出于尊重,畢竟別人是首輔,而對于徐光啟,則是完全出于興趣。
徐光啟,字子先,號玄扈,天主教圣名保祿,大明南直隸松江府上??h人。乃中國儒學實學派代表人物,精通天文學,數(shù)學,水力學,農(nóng)學,軍事學等等,是在整個講道德倫理的大明朝官風之中,不可多得的技術性官員。因為這個身份,他老人家在爾虞我詐的朝堂之上反而是順風順水,自萬歷朝開始,無數(shù)政治野心家們起起伏伏,他卻安然身外,一步一個腳印,至崇禎五年時已官至尚書,拜相入閣了。
“徐相近來得御圣令,編制新歷法,怎有空光臨這下陋之處?!泵鎸@位大學者,陳淵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徐光啟年至古稀,身體卻依舊硬朗,聲勢洪亮地笑道:“現(xiàn)在京城官場,無人不曉你陳淵是御前紅人,我雖年事已高,可卻也想接你這根繩往上爬爬啊?!?p> “哈哈哈,徐相這么說可真是折煞下官了?!标悳Y知道徐光啟是在說笑。來他這的無非兩類人,一則確如徐光啟所說搭線的,二則是周延儒那樣位高權重,想將陳淵收為自己羽翼的。而徐光啟本就位極人臣,又從不參與政治斗爭,顯然跟這兩類都不沾邊。
兩人相互談笑了一陣,然后徐光啟就切入正題說:“我有一外甥,姓陳,名于階,子瞻一。這孩子性情耿直隨性,早年間他父親在廣東增城縣當巡檢,在從南都歸家途中,被強盜殺害,他親自率領招募的壯士追捕迫害父親的仇人,為父親報仇。前幾年他隨我在禮部編制新歷法,后不甘本職難展大志,就辭官回鄉(xiāng)務農(nóng)去了?,F(xiàn)在國危難,他又想起復報效朝廷。你現(xiàn)在在御前能說上話,看看能不能幫襯著提攜他一二?”
“我早就聽聞徐相外甥陳詹一深得您老人家的真?zhèn)?,知識廣博,通曉天文,熟知西方使用槍炮之密,如果他能重新報效朝廷,自然是好事,下官怎會不幫。”
聽到陳淵應了,徐光啟高興異常,于是又和陳淵攀談起其他事情來。
徐光啟學貫中西,見識廣闊,令陳淵大開眼界,其中最令其驚異的還是他對西洋的敘述。
“徐相身為天朝上臣,為何會與那些西夷的和尚走在一起,還加入了他們的夷教?”
“哈哈,廣博,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口中的西夷和尚,正式稱謂為傳教士,他們懷揣理想,從萬里之外漂洋過海,來到大明。他們不結婚,不求官,每日只是“潛心修德,以昭事上帝”,一旦和他們接觸,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涉獵極廣,經(jīng)史子集、象緯輿地無所不通,常常發(fā)前人未發(fā)之言,而且他們內(nèi)心安寧沉靜,“修和天和人和已之德,純粹益精”,可謂“至人”。而我想要的,正是這種至人的精神?!?p> “修學至人,我朝亦有學子萬千,朝夕苦讀,領會圣人之道,比之徐相國口中的傳教士如何?”
徐光啟略微沉思了一會兒,然后回道:“要問詩書典雅,禮束教化,我朝士子自然更勝一籌,但要是明究事理,格物本源,我朝無一人能及得上他們?!?p> “他們來自蠻夷之地,學問怎會至此?”陳淵有點不可思議。
“廣博??!我勸你還是放下成見的好。他們的家鄉(xiāng)可不什么蠻夷之地,追古溯源,他們可也是有數(shù)千年的歷史,學問一道,亦是廣博。別的不說,就舉火炮一類吧,他們就有專門學問研究此類,所以造出來的紅夷大炮打的又準又狠,操炮之法,測量定位,也遠超我們的目測。而反現(xiàn)我朝,在道德詩學方面精而又精,而其他學問則涉太淺,不成體系,實在是狹隘了些?!?p> 說著說著徐光啟就想起了他已故老友,意大利傳教利瑪竇。他們當初剛見面時,徐光啟何曾不是陳淵這般心態(tài),而利瑪竇正是用他超乎想象的西洋之學,沖擊了徐光啟傳統(tǒng)儒學的世界觀,讓其徹底改變了對西洋學的態(tài)度。
“廣博你可知道,當年利瑪竇傳教士曾給我看了一副《萬國圖志》,里面所繪的大明,只是廣大世界的一葉而已,在我們西面有歐洲非洲,東面也有美洲,與那些地方比起來,大明太小太小了。利瑪竇還告訴我,我們腳踩的大地名為地球,顧名思義,它是一個圓球形狀,當你從一點往東一直走時,就能從西面回到原點,這與我們幾千年天圓地方的概念可是大不相同?!?p> 陳淵驚愕,又問:“怎么就能證明他們是對的?”
“因為他們以前就有人走過,就從歐羅巴出發(fā),一路向西,經(jīng)過美洲,大明,天竺,又回到了歐羅巴。他們沿著前人的路又來到了大明,難道這不是最好的證明嗎?”
“我們的世界是圓的,這,這怎么可能!”聽完徐光啟的一席話,陳淵的世界觀也受到了撼動,冥冥之中,他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這些說法簡直既熟悉又陌生,似乎在他記憶中本來就有這些認知。可又差了一了那么一層意思,可他怎么也想不起來。
想到這,陳淵對西洋之學也來了興趣,便對徐光啟道:“我朝西洋傳教士還有那些人?徐相可否代為引見?”
“龍華民、龐迪峨、熊三拔、陽瑪諾、艾儒略、鄧玉函、湯若望等,這些都是西泰之學的大成者,若廣博有興趣,我大可引見?!?p> “那淵就謝過徐相了?!?p> 都言西洋人火器之術了得,如今聽徐光啟所言,他們不僅善長此途,還有其它才能,他大感有趣。加上陳淵那莫名其妙的記憶,他更加想見一見西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