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魚，再無初時的美味，青鸞心內(nèi)忐忑，卻又不敢問出口，只得悄悄藏了，悶悶的吃著，胃口全無。
柳綿只道她吃得仔細(xì)，也沒在意，問道：“阿蓁，你有沒有再回來梨花溪？”
當(dāng)年離別時，柳綿千叮萬囑，要阿蓁每年冬天都來，阿蓁抿著小嘴，鄭重應(yīng)下，原來，這么些年，柳綿都不曾忘記。
青鸞心里又升起絲絲溫暖：“公子，還記得當(dāng)年的承諾？”
“當(dāng)然，你說的話，我都記得?！?p> 青鸞小心翼翼看了看他，唯恐他這話又是捉弄，見他專心吃著魚，并于異樣，才道：“第二年，我便瞞著祖父，央求扶蘇哥哥一起去過，只是并未見到公子。”
回來后，便郁郁不語，扶蘇知道她的心思，拐彎抹角從報信社里打探休息，方知柳綿因生母去世，沒有再出將軍府。小青鸞聞言，怔怔不語，許久，才落下兩行清淚，跑回房間，三日不曾出來。這可嚇壞了扶蘇，自小到大，即使是師父把她當(dāng)作接班人，苦心磨礪，要求嚴(yán)格，識文斷字，習(xí)武練功，無論多么辛苦，都不曾見她哭過，今日，居然哭了！扶蘇此時，也才十來歲，如何安慰人實在是做得生澀，只得將實情告訴了師父。
青玉案只道自己這孫女自幼性子清淡，不曾想她也會有如此傷心之時。心下欣慰，倒也未責(zé)備兩人，他抱著青鸞，問她而何傷心。青鸞紅著眼，說憐惜柳綿小小年紀(jì)，便沒了生母。青玉案心下一酸，這孩子，到底是心善，自己無父無母都不曾在意，卻憂心堂堂將軍府的一個沒有生母的孩子。青鸞卻偎依在祖父懷里答：我有祖父，他沒有。
青玉案一時哭笑不得，于是許諾，每年都留意柳綿的動向，也允許她去梨花溪，青鸞方有了幾許期盼，慢慢恢復(fù)過來。
此時聽了青鸞的話，心里仿佛被什么輕輕觸碰了一下，激蕩起裊裊余音，桃花眼熠熠生輝如漫天星辰，聲音也低沉了幾分：“阿蓁，你竟如此重諾守信?！?p> 青鸞臉又紅了：“這也是報信社的祖訓(xùn)?！?p> 柳綿的聲音愈發(fā)低沉了下去：“第二年春天，母親便去世了，我再也不能單獨(dú)來梨花溪，而后便從了軍，只得清明來此，一為祭拜母親，二來，便是看能不能再遇見你?！?p> 青鸞聽得出神：“我以為，公子只是來祭拜母親……”
柳綿黑眸深沉：“我知道，這世上，唯一能與阿蓁重逢的地方，便是梨花溪，所以，我不得不來?！?p> 聲音低緩，如流水淌過淺灘，很是能蠱惑人心，聽得青鸞的心隨著顫栗。
“……公子，”青鸞紅著臉，低頭輕聲道，“我也每年清明都來，只是擔(dān)心，公子再也不記得阿蓁，不敢相見?！?p> 你所到之處，我皆知，唯你不知而已。
蒼茫暮色下，跳躍的火焰合時宜的映照在青鸞臉上，一雙鳳眼水光瀲滟，嬌羞的神態(tài)楚楚動人，柳綿的心，開始隨著火焰跳躍。
“為何不告訴我？你告訴了我，我也不會這般牽掛?！?p> “……”人家害羞，公子不是明知故問么？
青鸞微微別過紅得通透的臉，不敢說出口。
柳綿立時明白了，心情甚是愉悅，眉梢都帶了笑意，一眼想要看得更多，聲音低緩：“阿蓁，我沒聽清你說的什么？”
果然，青鸞不回頭，只仔細(xì)的吃了魚，少頃忽憶起：“公子，這魚，涼了?！?p> 嗯，機(jī)靈了許多，不上當(dāng)了，柳綿收回目光，咬了一口魚：“是有些涼了，來，再吃一條?！?p> 他不再打趣，安安心心的吃了魚。
魚塘之外，是江南特有的低矮的山巒，在沉沉夜色下靜靜不語，只是，隱約仿佛有新燕呢喃聲，低聲唱和，一派旖旎……
茅屋內(nèi)有一張床，上面鋪著草墊，勉強(qiáng)能睡，柳綿利落的整理了一番，笑道：“此處簡陋，今夜，得委屈我們青社主在此宿一晚。”
青鸞臉微紅：“無妨，公子，你呢？”
柳綿邪邪一笑：“只有一張床，阿蓁覺得，我應(yīng)該睡哪里？”
青鸞抬頭，鳳眼清明：“如此，公子睡床上，我守著火堆就好。”
柳綿見她沒害羞，一本正經(jīng)的為他著想，倒不好在逗她，朝角落一指：“那兒還有一張草墊，我鋪在地上可以將就一晚。你是女子，我可得憐香惜玉?！?p> 說著，他已經(jīng)拿了草墊，開始擺弄，邊道：“行軍打仗，野外露宿是常有之事，放心，我有經(jīng)驗?！?p> 青鸞莞爾，見素來有潔癖的公子麻利的做著仆人該做之事，在如此簡陋之處亦能安然處之，語氣里有幾分憐惜：“公子，這也是一種磨礪，幸得你扛了過來。”
柳綿一頓，許久方笑笑：“所言極是，來，阿蓁，我們安歇吧?！?p> “……”青鸞聽著有些臉紅，依稀記得有一段戲文里唱的有這么一句類似的，卻不記得是哪一出，她沒再細(xì)想，忙和衣躺了。
草墊被柳綿打理了，睡著還算柔軟，只是今日經(jīng)歷頗為曲折跌宕，青鸞竟無睡意，閉著眼，便是今日經(jīng)歷的情景：柳綿浩氣凜然殺敵之時，策馬共騎一路飛奔之時，水中歡快抓魚之時……原來，不同時候不同的公子，都那么讓人歡喜！黑暗中，青鸞嘴角微微上揚(yáng)，紅暈也慢慢爬上臉頰。忽聞的柳綿低沉磁性的聲音：“阿蓁，那首《湘夫人》，你還記得？”
“……”青鸞臉紅得厲害，“當(dāng)年娘子悉心教誨，自然不會忘——公子怎知我沒睡？”
“你呼吸時疾時緩，分明便是未睡著，你以為，還能像幼時一般騙到我么？”
“幼時，亦是公子騙我的時候多……”
柳綿想起她幼時粉嘟嘟的小臉，輕笑：“那是你傻傻的?！?p> “自然不及公子聰慧，公子可是公子榜排行第一的?！?p> “扶蘇公子抬舉我呢。對了，你為何沒有榜上有名？”
“扶蘇哥哥說，我十歲便已揚(yáng)名立萬，不必再去爭名奪利?！?p> 柳綿想想：“此話倒也不假?！?p> 扶蘇，溫潤如玉的扶蘇，柳綿在心底仔細(xì)咀嚼了一番，得拜會拜會。
“公子為何還沒睡？”
“今日見到你，心潮澎湃，難以入眠?！?p> 青鸞能感覺到心跳也跟著加速，閉著眼任由心境平復(fù)了些，方道：“昨日便見過了?！?p> “昨日見的，是報信社的青鸞，今日見到的，才是幼時的阿蓁?！?p> “公子，青鸞便是阿蓁。”
“只有阿蓁，才會去梨花溪祭拜我的母親；只有阿蓁，才會告訴我回京的兇險;也只有阿蓁，才會舍命救我。”
夜里，沒有風(fēng)，格外的靜謐，唯有柳綿的聲音，低沉的縈繞在青鸞的心頭，經(jīng)久不曾散去。今日半路聞得龍狐來刺殺柳綿，忙吩咐邊氏姐妹原地待命，自己馬不停蹄的趕來，原來，這般相助，他都銘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