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雖暖,然而在這樣的早春,夜晚還是有幾分清涼。
一路皆有人家,兩人不敢叨擾,傳言龍狐殘酷無情,寧肯錯殺三千,亦不肯放過一人,若是查到有人家留宿過兩人,定會毫不留情逼問,這般的結(jié)果,柳綿與青鸞是斷然不想看到的。所幸在一處魚塘邊尋得一茅屋,想來是漁夫捕魚歇身之所,湊合能歇上一晚。
龍狐到底是遠涉中原,人手不足,又被兩人折損了一半有余,加之云瑤云樓生了歧義,更耽誤了進度,兩人倒是可以安穩(wěn)的歇上一宿。
柳綿生了旺旺的火,正烤著魚。
兩人并肩而坐,青鸞看著紅艷艷跳動的火焰,偶爾偷瞄一眼專心烤魚的柳綿,只覺得這江南微寒的夜,無比寧靜而美好。
想必魚肉也極鮮嫩,因為,那是柳綿抓的。
十年枯燥乏味的軍旅生涯,還是沒能完全磨去柳綿飛揚的性子。青鸞將翻羽拴好,便見柳綿脫了履,褲腿挽起,露出白皙筆直而緊湊的小腿,站在河中,手里拿著魚叉,桃花眼里泛著亮光,那張顛倒眾生的臉上掛著孩童般無邪的笑,朝她招手:“阿蓁,尋個魚簍來,河里有魚?!?p> 分明是十多年前,梨花溪下河捉魚的那個小小少年。
山河壯麗,哪及你,揚眉一笑?
青鸞紅了紅臉,轉(zhuǎn)身去茅屋里翻找,找到一個半舊的魚簍,忙拿了出來,只見柳綿手里,正抓著一條活潑亂蹦的魚,那魚大抵是從未遇到這么一個天敵,不知如何自救,只懂得拼命的掙扎。這般掙扎,效果倒是顯著,只聽得“撲哧”一聲,那魚便滑脫掉到河里。柳綿也不氣惱,就著暮色下僅剩的一點光亮,極有耐性的盯著,如雕像一般一動不動,看準了,搜的叉去,抓了個正著。青鸞恐他又起頑性,天色漸晚,等得他玩夠了,哪里還能捉到魚?于是趕緊將魚簍拿過去,柳綿勾唇一笑:“阿蓁,瞧,好大的魚,比梨花溪的大得多?!?p> 青鸞亦驚喜,看著那還在掙扎蹦噠的魚:“足有二十寸,果然大得多,公子,再抓一魚,今晚就足夠吃了?!?p> “這條是最大的,還有一條比這條略小些,我來抓,你退后,勿驚擾了它。”
青鸞噤聲退到岸邊上,屏息瞪大眼看柳綿抓魚。誠然,幼時的技術(shù)沒有白練,柳綿看準后,只見水花四濺,再拿起時,魚叉上又多了一條。青鸞喜道:“這么大,公子,足夠啦!”
柳綿卻不理會,將魚扔進魚簍:“方才又看見兩條大的,不能放走了?!?p> 青鸞瞪大眼瞧著河里,果然看見魚尾搖曳,影影綽綽有幾條很是不小,有些興奮:“公子,快,在你小腿那兒?!?p> 柳綿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余光瞥見青鸞忙用手掩口沒有再說話,這個動作,與報信社主人的身份很是違和,倒是幼時的阿蓁,被他逗笑時會如此嬌羞的掩口輕笑,萬幸,歲月,果然不曾將所有都改變。
這么一留神間,眼前的魚已搖搖曳曳去得遠了些,柳綿忙凝神,看準時機,又抓了好幾條,喜得青鸞直呼夠了,魚簍太小,無法再裝了。
兩人都有些興奮,青鸞見柳綿在剖魚,便欲去尋些柴火做烤魚用,卻聽得柳綿道:“阿蓁,你看著這些魚,別讓野貓叼了去。”
說罷利落的剖好了幾條,便起身去尋柴火。青鸞臉紅了紅,知道柳綿是擔心她去野外害怕,殊不知,她早已不是幼時怕黑的小姑娘了。不過她還是乖乖的待在那里,等著柳綿回來。
柳綿沒有走太遠,便尋得一堆,想是以前的主人儲存在此的,忙抱了一堆往回走,遙遙見青鸞正向他的方向眺望,不由加快腳步,長腿邁開,幾大步走了回來。
暮色已滿人間。
魚已經(jīng)快烤好了,青鸞看著柳綿拿著魚的修長的手,問:“公子,要不我來,你去凈凈手?”
柳綿不理會:“無妨?!?p> 忽而唇角勾起:“阿蓁自幼不喜烹飪,不知現(xiàn)在如何了?”
青鸞臉紅了紅:“自然還是不如公子,在落音山,都是秦月姐姐烹飪,她的手藝很好?!?p> 火光的映照下,青鸞的臉紅彤彤的。
柳綿很是愉悅:“如此,我的小阿蓁還是沒有變?!?p> 青鸞驀染轉(zhuǎn)過臉,小聲道:“公子,阿蓁……不小了……”
幼時,青鸞也是如此害羞,偏偏柳綿性子無拘無束,對所有感興趣的事物偏要逗一逗,經(jīng)常惹得阿蓁害羞的生了氣扭頭走開去。柳綿又極有耐性,用些她感興趣的小玩意慢慢哄,性子冷淡的阿蓁常常也能笑逐顏開。
柳綿烤著魚,定定的看著眼前依舊喜歡害羞的青鸞,害羞的模樣不曾變,然而,十年歲月,滄海桑田,他投身軍中,征戰(zhàn)四方,雖無功名,卻早有了大將風范;阿蓁亦歷經(jīng)磨難,長成了落落大方的一呼百應的傳奇女子。可是,這張清冷得不食人間煙火的臉,到底,經(jīng)歷了多少歲月的滄桑,才能成就如此年輕有為的青鸞?
他把一條魚遞給青鸞:“來,嘗一嘗,味道如何,別燙著了?!?p> 青鸞小心接過,嘗了一小口,那魚表面雖焦黃,魚肉卻仍然鮮嫩可口,比她以前吃過的魚都都要美味,忙道:“不錯,公子,你也嘗嘗,公子經(jīng)??爵~嗎?”
柳綿眸色淺淺蕩漾:“不曾,這次去南海,雖在海邊,竟無一刻清閑得可以這般靜下來烤魚吃?!?p> 此次南征,確實艱辛,想來,柳綿亦是經(jīng)歷了常人不曾經(jīng)歷的苦,青鸞有些心疼,柔柔道:“公子為國征戰(zhàn),實為英雄,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p> 柳綿不以為意的笑笑,另一條也烤好了,他小口吃了,嗯,味道確實不錯,邊道:“阿蓁,我想聽聽你這些年的經(jīng)歷,可好?”
青鸞略略一頓,方道:“公子,想聽什么?”
“那年離別后的事情,我想知道,你經(jīng)歷了怎樣的艱辛?!?p> 世人皆傳報信的青鸞十歲平內(nèi)亂,除異己,承祖業(yè),八方歸順,實乃巾幗不讓須眉,然而,這么多年,從來沒有人問過她,你經(jīng)歷了怎樣的艱辛。
公子果然是暖心人。
青鸞紅了臉,聲音細細柔柔,那些艱辛,仿佛只是一段過往,一段被風吹日曬了的蒼白的過往:“那些艱辛,都過去了,幸得有祖父留下的忠心耿耿的舊部,否則,我真難以成事?!?p> “當年來接你的少年也是嗎?”
青鸞想了想:“公子說的是扶蘇哥哥嗎?他不是報信社之人,卻也是有淵源的,扶蘇哥哥是點倉閣閣主,這些年,若無點倉閣,我亦難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