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灣的生活一如往常,就像是一灘平靜的湖水,并沒有因為沈亦清與燕云易的到來而有任何不同。就在他們韜光養(yǎng)晦,身體一點點恢復(fù)的時候,也完完全全被這里淳樸的生活所打動。
無論是這里村民的熱情,還是這種最為純粹簡單的生活方式,都能夠在短短兩三日之間撫平任何人心中的負面情緒。
他們暫居醫(yī)廬之中,看著每日人來人往,氣氛融洽而稀松平常。這些往來的村民大都并不是病患,可能是誰家的果樹豐收了,送些來給邵敬品嘗,又或是哪家的孩子調(diào)皮正被大人斥責(zé),一溜煙地鉆進醫(yī)廬尋求庇護。
還有的人,是專程為了沈亦清和燕云易而來。
清泉灣不大,就算足不出戶也能在極短的時間之內(nèi)知曉發(fā)生的一切稀奇事。他們并沒有過分好奇二人的身份,只是道聽途說是路上遭遇坎坷的患難夫妻,所以特地帶來自己的問候與一些具有風(fēng)土人情的小玩意兒。
這里的女子雙手靈巧,能夠用水岸邊不起眼的蘆葦花編制出可愛的各種裝飾品。小小的做成小動物的形狀,是用來哄小孩子的物件;送到沈亦清手中的,則是做成了好看的簪花模樣。女孩子愛美,所以她們細心地用夾竹桃花汁染成了淡粉色,穿在檀木簪子上,有種簡約而原始的美感。
沈亦清很是著迷,拿起來的那一瞬間就丟不開手,滿眼都是說不盡的喜歡。
燕云易看在眼里,雖說他對著這些女子的東西并不會有所觸動,可是她的歡喜映照在他的眼中,也莫名覺得快樂。
沈亦清瞧他泛起些未名的笑意,又是不言不語地盯著自己,有些無措地問道:“你笑什么?”
燕云易并不是什么都會說出來的性格,只是從沈亦清的手中接過那支樸素的禮物,說道:“我?guī)湍愦魃??!?p> 她微微“嗯”了一聲,心中免不了滿溢的喜悅,輕輕咬了咬唇角。
與此同時,沈亦清的心中忍不住自責(zé)道:真是沒出息,最近我到底是怎么了。
說話也不再無所顧忌,反倒極為反常地時時留心,擔(dān)心自己會不會失態(tài)??傊切┧詾榕c自己無關(guān)的小女子情愫,居然猝不及防地撲面而來,教她措手不及。可是一邊感受著自己別扭的情緒,她一邊又覺得甚是期待。
期待見到太陽初升,期待見到燕云易,期待新的一天發(fā)生的任何事情,而似乎每一件都值得紀(jì)念。
“嗯......怎么樣?”
沈亦清微微低垂的眉眼帶著些柔和,但眼神之中的光芒依舊是專屬于她的熱烈,外表分明是柔弱的模樣,可是骨子里的堅定卻藏也藏不住,再是溫情的時候也帶著獨特的棱角。
燕云易道:“很好看。”
沈亦清并不習(xí)慣這樣的夸贊,試圖幽默地遮掩過去道:“開什么玩笑,我哪里好看了,你這是在安慰我?!?p> 燕云易認真道:“我從不說假話?!?p> 是日風(fēng)和日麗,沈亦清忍不住摩挲著這支不值什么價錢卻無比珍貴、獨一無二的簪子,興許這是她所見過最貴重的飾品。
——
距離清泉灣三四個村落的地方,凌飛宇滿是疲憊的神情,卻不知倦怠地穿梭在街道之中。隨行的侍衛(wèi)實在看不過眼,有些擔(dān)憂地試圖勸阻。
“大人,您已經(jīng)許多天沒有好好歇息了,這樣下去肯定吃不消。”
凌飛宇面沉如水道:“我沒事?!?p> 侍衛(wèi)趕忙從正面阻擋住他道:“這怎么可能,您就算是鐵打的身子骨也經(jīng)不起這么折騰。您就聽屬下一句勸,咱們稍事休息,然后再接著找,行不行?”
凌飛宇置若罔聞道:“還有幾日的時間?”
侍衛(wèi)道:“大人......”
凌飛宇沒有再說話,只是冷著臉給了他一個嚴(yán)厲的眼神,后者只得把尚未說出口的勸意咽了下去。
侍衛(wèi)道:“萬安有大梁接管,不需要咱們的人操心。依照羽林衛(wèi)的行軍速度,此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淄邑,只要咱們后日出發(fā),就能趕得及?!?p> 凌飛宇一刻都沒有耽誤,幾乎在他說出口的那瞬間,只在喉嚨處悶聲“嗯”地應(yīng)了下來,便繼續(xù)在這處村莊找尋著那個他目光灼灼想要看見的女子。
她的身形嬌小瘦削,不管身在何處,都得細細地留神注意,以免在某個角落之中錯過。
他已經(jīng)花費了三四日的功夫,一寸一寸地沿著那處懸崖峭壁攀爬下來。凌飛宇做事情細致,沒有放過所到之處的每一個視野盲區(qū),甚至有很多次他都以為在那些幽靜的逼仄拐角處,會聽見她的驚呼聲。
在凌飛宇的印象中,她是個有著自己主見,遇事沉著鎮(zhèn)靜的奇女子。他甚至設(shè)想過數(shù)次,恐怕她遇上眼前這樣極端的情況,在見到他的那一刻,也一定會咬著牙吞下所有的驚慌委屈,然后裝作安然無恙的樣子。
只是很可惜,這幾日終歸只是徒勞。他的雙手磨損,被侍衛(wèi)執(zhí)意堅持著簡單包扎了起來??墒撬呐e止動作沒有顧惜自己的意思,所以雙手滲出來的血水凝固之后,布條上留下深褐的血紅色。
時間過得越久,凌飛宇心中的不安便越是遞增。
上一刻,她還答應(yīng)了自己一同回南唐,似乎他們之間也會向著全新的方向發(fā)展。可是不久之后,他居然眼睜睜地看著她墜落谷底,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然后消失不見。
他不是會耽于兒女私情之人,只是鬼使神差一般,不到最后一刻,他實在不愿意放棄最后的機會。
很快就走到了這條路的盡頭,侍衛(wèi)與他打了個照面,卻也只是悶聲不說話地搖了搖頭。顯然,這個村莊里沒有他要找的人。
凌飛宇并沒有覺得氣餒,沒來由地說了一句:“那就再找?!?p> 侍衛(wèi)道:“就剩下東邊那一片了,要是再沒有的話,就真的......”
他不敢把話說完,可是他們都知道這便是最后的時刻了。甚至不需要兩日的時間,余下的地方一個晝夜就能盡數(shù)尋訪個遍。
凌飛宇默不作聲地走在前面,向著東邊的位置走去。穿過稍微熱鬧些的居落,轉(zhuǎn)眼便又扎進一片茂密的叢林之中。
這里是南唐與大梁交界的地方,又因為地處偏僻,有著天然的屏障,因此除卻部分相對更為集中的村莊之外,四面八方都是人煙稀少的原始叢林。高大聳立的樹干極為自然地形成了層巒疊嶂的風(fēng)貌。
也正因此,這些密林的占地規(guī)模寬廣,縱深距離遙遠。若是有人身處其中,哪怕是叫破了喉嚨,外面也不會有人能聽得見。
凌飛宇的臉色并不好看,鉆進有些遮天蔽日的叢林之中,意味著若是真的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見到她,那么再次生還的概率幾乎為零。但即便如此,他并沒有任何掉以輕心的意思,也不肯放過任何的可能性。
就在一片寂靜的空間之中,他隱約聽見前方一陣“淅淅索索”的騷動聲。聽著并不像是尋常野獸的腳步聲,雜亂而無序。
凌飛宇下意識地握緊腰間的佩劍,謹(jǐn)慎地一點點緩慢接近。他示意侍衛(wèi)從另一個方向包抄過去,以防是什么歹毒的陷阱。
離著一段距離的時候,忽然聽見一個男人的驚呼與惡狠狠的威脅聲。
“啊!賤人,你居然還敢踹我,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老子要不是看你還有點利用價值,早就把你大卸八塊丟在這荒山野嶺喂狗了。我勸你還是識相一點,乖乖聽話,免得遭受些不必要的皮肉之苦?!?p> 他一邊說著,一邊傳來拳打腳踢的動靜,而對方顯然是被堵住了嘴巴,只能“嗚嗚嗚”地悶哼出來,卻聽不見有任何喊叫聲。
一會兒之后,那個聽聲音年紀(jì)并不大的男子終于心滿意足地停下了動作,甚至累得喘了幾聲。
他冷笑道:“不過就是可惜了,你說這么好端端的一個美人,老子還沒享受夠,就這么死了,實在是可惜。既然如此,倒不如再讓我痛快痛快?”
“嗚嗚嗚......嗚......嗚嗚?。?!”
凌飛宇正站在一顆古樹的后面,看不清具體的情形,只是聽見對面被男子虐待之人歇斯底里的吼叫聲滿是悲愴。雖然被堵住了嘴巴不能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可是這樣絕望的情緒還是能夠傳遞到經(jīng)過的每一個人耳中。
沒等凌飛宇做些什么,他的侍衛(wèi)反倒看不過眼,先一步挺身而出。
“我當(dāng)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尋得這么個僻靜的角落,避人耳目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原來就是你這么個混賬東西在欺凌弱小?!?p> 男子罵罵咧咧道:“你算是個什么東西,趕在我面前亂吠。趁老子今天心情好,懶得跟你計較,趕緊滾,省得性命不保?!?p> 他這話說的并不是沒來由的虛張聲勢,只見不遠處的地上正躺著一具新鮮的尸體。瞧這穿著打扮,應(yīng)該是過路的樵夫。不消多想便知道,他正撞上男子的惡行,忍不住見義勇為,卻被他活生生地割喉索命。
凌飛宇冷著臉俯下身來,仔細檢查了這個死不瞑目的年輕樵夫的致命傷,是細細的一道刀傷。用刀的人動作干脆利落,是在片刻之間取人性命于無形,所以噴濺出來的血液并非四處都是,而是均勻地沿著他面朝向的方向形成完整的弧線。
這只說明一點,就是此人倒下的同時間,傷口才開始向外噴涌血液,足以說明眼前之人并非尋常的小賊。
凌飛宇冷聲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輕蔑道:“好說,大家都叫我老三。你們兩個喊一聲三哥,我興許還能留你們一條命?!?p> 此人年紀(jì)并不算大,起碼比凌飛宇要小上幾歲,可是說話的口氣并不小。也不知道是真的從哪里來的自信,還是被人規(guī)訓(xùn)成這般與正派容貌截然相反的性格。除了幾分痞氣、世故和故作老成之外,更是有種說不上來的猥瑣。
聞言,凌飛宇沒有絲毫理睬,這樣的人不值得他給予任何多余的關(guān)注。他不經(jīng)意地在旁邊掃視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此時被捆住了手腳,蜷縮著躺在地上的不是別人,而是曾經(jīng)在大梁壽安宮有過一面之緣的梁傾月。
那個曾經(jīng)眾星捧月一般被人高高仰望著的大梁七公主,此時正發(fā)髻凌亂,衣衫不整地蜷曲在一顆大樹下面。她死死地抱著那個粗壯的樹干,就好像是在拼盡全力維護自己支離破碎的尊嚴(yán)。
她被撕碎的衣衫散落在地上,最貼身的衣物被老三把玩在手上,時不時放在鼻尖嗅上幾下,施暴者似乎有意要反復(fù)提醒她一些不堪回首的過往?;蛟S這樣喪心病狂的舉動,能夠賦予他暴行之外的快感。
梁傾月的眼神是那樣的空洞,眼淚早已流干了,余下的情緒沒有恐懼、憤怒,也沒有任何的生機。她本就是溫婉恬靜的出眾樣貌,可是眼前沒有半分絕色佳人的美艷,反倒像是泥塑的雕像,稍稍用力一碰,就會碎成齏粉。
一時間,凌飛宇的不解甚至要遠超于任何一個尋常人在看見這個畫面時的憤怒。他解下自己的斗篷,刻意將眼睛望向其他地方,舉止極有分寸地罩在梁傾月身上。隨后,他取下梁傾月嘴巴里被塞著的布條,顯然這就是她原本衣服上的一部分。
凌飛宇道:“你沒事吧?”
他刻意沒有提及對于梁傾月身份的猜測,以防在這樣的情況下刺激到她。
只是此時的梁傾月心如死灰,再沒有任何求生的欲望,只是沙啞著喉嚨機械地說道:“殺了我?!?p> 老三輕蔑道:“哼,想得挺美的,老子還沒玩兒夠呢?!?p> 只這一句話,就讓凌飛宇覺得怒不可遏。他剛要拔劍,卻被侍衛(wèi)阻攔下來。
“大人,不要為了這樣的人臟了您的手,讓我來!”
說話間,他已然沖了過去,可老三并沒有任何慌張的樣子。開始時,他有意避讓了對方三五個招式,隨后就一副駕輕就熟的姿態(tài)轉(zhuǎn)換成進攻的姿態(tài),出手每一下都是殺招。
雙方不過剛剛對招三兩下,凌飛宇很快就斷言道:“讓開,你不是他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