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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江云有座山
江云山的夏季,潺溪浮云,最是好時節(jié),晨習(xí)過后的懷秀盤腿坐于溪石上閉目養(yǎng)神,腦中正將剛才的拂云手幾式一一演練,可不知是蟬鳴擾人還是今日青瓷爐中燃的并非暖香之故,她練至連云這一式時便遇了阻滯,隨之真氣都聚結(jié)一處難以沖破,她極力想過此關(guān),可不斷演練這一式都未能成,以至額上都涔出了一層細(xì)密的汗水。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銀鈴聲由遠(yuǎn)及近,她知再行不義,只好強(qiáng)行將此道真氣散去,不過此舉難免傷身,故而她一睜眼,就趕緊在那個踏著溪石的小姑娘過來前擦去了溢出唇邊的血色,一邊還沖那小姑娘高聲喊道:“無憂小師姑,若再快走幾步,你可就要滑倒了?!?
“知道知道!前頭幾塊溪石上有青苔,我會小心些的!”無憂抬起臉樂呵呵地朝她一喊,頭上的雙髻就立即垂散了一半。
懷秀看清她散亂的發(fā)髻,如黛青眉微微一蹙:“這急急忙忙的,又闖出什么禍?zhǔn)铝恕!?
“不是我。”無憂一張小臉緋紅,抑制不住地激動道,“是賀珣,正陽堂的沈綺在青葉橋擺臺比試,最后一輪需要兩個人才能比,他讓我趕緊來找你。”
“哦?”懷秀聽完即刻指責(zé)起青葉橋那個不著調(diào)的,“他要什么寶貝自己下場奪便是,何須累得你跑成這樣,還捎帶上我?!?
“因為這可不是一般的寶貝!”無憂理了理頭發(fā),表示自己心甘情愿,“你還記得我們前幾月得到的那張古方嗎,正是上頭提到的信玄珠!”
“信玄珠?”懷秀從溪石上立了起來,“當(dāng)真是那顆前朝郁水一戰(zhàn)保了尚若河將軍一命的珠子?”
無憂拼命點頭:“就是那顆信玄珠,沈綺以身家性命擔(dān)保,不似有假,你若不信就快去看看吧,那珠子被她放在一個繡袋里,拴在箭上,一箭射到了岸邊的落羽杉上去了?!?
懷秀想了想,便即刻收了溪石上的物件一躍而下,在底下的溪水上輕輕一點,順手還飛出了袖中的白綢將無憂帶上了岸。
無憂站定,手中還多了枚用錦帕包裹帶有余溫的香爐,而懷秀正在穿戴斗篷:“怎么好端端地要尋這顆珠子,它就自個兒出現(xiàn)了,當(dāng)真會那么巧?”
“那不然呢?”無憂不解道。
“說不上來,算了,我先去看看,勞煩小師姑先幫我把這香放回去,順道再梳梳頭?!睉研闾袅颂羲霊野霋斓陌l(fā)髻囑咐道。
“哦……”無憂好奇地將香爐拿近聞了聞,正要再問上一句,卻見懷秀已舉步離開。
懷秀是沿著溪邊的山路抄道至了青葉橋附近,這也是她為數(shù)不多熟識的路之一,除卻本就是她去溪石那兒練功的必經(jīng)之處,清靜時他們也常來釣魚,嗯……是說清靜時。自入夏后,青葉橋周圍因落羽杉成林,濃蔭蔽日最是暢意,所以一會兒是擺臺比試,一會兒是獨自切磋,再后又有誰誰誰約在此處小聚,凡此種種,恐怕那些魚兒早已被嚇了個干凈,而此時這小小石橋上也擠滿了人,懷秀默默數(shù)了數(shù),原不止這擺擂臺的正陽堂到的齊,恐怕各堂弟子全都出了人湊數(shù)。
江云現(xiàn)時的共九堂,并非都是叫正陽堂這樣的名字,懷秀所在的清月居、賀珣所在的棲魚齋也算作之一,另有清髹臺、故星齋、楓煙閣等多處,名字向來是看各堂師長的意思隨意,各位師長雖都是江云弟子,但風(fēng)格卻不盡相同,江云收徒時分為兩路,一路是闖過三門七關(guān),再由各堂師長擇優(yōu)選收,正陽堂和青髹臺幾處偏愛選收,門徒眾多聲勢浩大,還有一路是直接收到邀書上山拜入江云的,懷秀正是如此,她是在笄禮那日收到邀書的,也是清月居第一次收門生,不過直至今日清月居也還是只有她一個。
有了這樣的不同,兩路弟子間多是互相看不上的,這乃江云常態(tài),眼下這位擺臺的正陽堂弟子沈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她既出自江州沈國公府,又是當(dāng)年闖關(guān)的魁首,所以初來江云就是風(fēng)云人物,近年更是常邀門中弟子擺臺切磋,且每場皆有彩頭,不過今年似乎還是第一回,這又碰上了老對手利王世子賀珣,二人同為王公貴胄,賀珣卻是被選入棲魚齋的,故而處處針對,江云中人皆知,可懷秀還知道其他弟子不知道的——一樁沈綺的少女心事。
見青葉橋上熱火朝天,懷秀又行輕功悄悄落到了橋?qū)γ娴穆溆鹕剂?,這幾棵落羽杉依水而生不知有沒有百年,已有穿云之勢,沈綺這一箭射得重,入木三分都不止,懷秀只可憐這棵中箭樹爺爺,當(dāng)真是無妄之災(zāi)。
好在中箭的位置倒是不高,懷秀一仰頭便能瞧清系在箭上的繡袋,只是剛看出些眉目,那陣熟悉的銀鈴聲又如約而至。
懷秀只覺肩膀一沉,臉邊一熱,果然是無憂那毛茸茸的小腦袋湊了過來。
她瞧了演便知這新梳的發(fā)髻定然不是小師姑的水平,便問道:“是不是遇到板栗了?!?
“阿秀好聰明,你說我運氣多好,路走一半就遇到你家板栗從棲魚齋回來,便把東西都交與她了。”無憂說完也隨著她的目光仰了頭,“你這是看出些什么了嗎?”
“深色香囊,絨圈錦制,有一個沈字?!?
“嗯?”無憂好奇,“除卻是什么料子,你說的我也是看得見的?!?
懷秀笑了笑,引她朝青葉橋看去,更特意指了指那位著水紅窄衫霧綃長裙的沈國公府貴女:“你瞧,沈綺的衣裙諸如此類,可見她就是喜歡出塵飄逸的,那怎么會突然多了這么個深沉厚實的繡袋?!?
無憂歪著腦袋想了想:“那或許是她爹給的呢,又或許是她兄長送的呢?”
“也不無這個可能,但這質(zhì)料看著就不像是國公府的,況且沈綺也沒有嫡親兄長,再說賀珣找這顆珠子可沒藏著掖著,沈綺若早知道家中有,定然早唱這出了?!?
無憂仍不解:“你是說她沖著賀珣來的,他們果然有大仇嗎?”
“哎,無憂小師姑,這世上的爭鋒相對并非都是因為仇怨啊?!?
“那還有什么?”
“還有……”
懷秀尚未說完,余光就見一柄利劍如破竹之勢襲來,她推開無憂,伸手抓住了劍柄往后退去兩步,一個回手將此劍收到了身后,沖躍至面前的沉衣女子作禮道,“多謝沈柔師姐手下留情?!?
被喚沈柔的女子冷著張臉朝她伸手:“我可并未留情?!?
“不過偏了幾分罷了,確實未留情?!睉研銓贿€于她,“不過今日這是怎么了,你們沈家人都要跟這棵樹過不去?!?
“你胡說什么!”沈柔平日里向來冷傲不多言語,此時卻沖著她提高了聲音,連臉都微微泛紅。
而這一劍也將青葉橋上的人引了過來,眾人從橋上躍至此處,沈綺更是一落地,便氣勢洶洶地走來:“沈柔!你又未參加前幾輪,這信玄珠現(xiàn)如今與你已沒什么關(guān)系了!”
“這話我倒不懂了?!睉研阈Σ[瞇地插了句嘴,“難不成這珠子之前與沈柔師姐有莫大關(guān)聯(lián)?”
“南懷秀你少廢話!”沈綺瞪向她,“賀珣選了你應(yīng)戰(zhàn),你不好好過來橋上赴會,在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你都說我鬼祟了,怎么能告訴你?!睉研汶S口一應(yīng),沖著剛過來的賀珣道,“我今日有些不適,給你另尋了個伴吧?!?
“你怎么了?”賀珣關(guān)切地問了聲,又狐疑地看向懷秀身邊的無憂,瞬時表情僵硬,“你說的伴該不會是小師姑吧?”
懷秀睨了他一眼:“想什么呢,小師姑是長輩,豈能跟著你胡鬧?!?
“那你就快些上臺。”沈綺道,“賀珣伊始就說是你們棲魚齋與清月居聯(lián)手,怎么能臨時換人?!?
懷秀“喔唷”了一聲:“師妹你這不是欺負(fù)人嗎,明知清月居只我一個,我都說了身子不適,你還要我下場,是打量我們夙先生不在,存心欺負(fù)我嗎?”
此話一出,眾弟子都竊竊私語起來,這夙先生可是江云最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平時都隱匿在清月居不大出來,因而許多弟子上山多年都未見過其真容,若不是懷秀此刻說了,誰又知道他在不在山中,平日里能見到的,不過是鐫刻在試煉場磐石之上的“夙光”二字罷了。
說來江云每年的試煉頗為嚴(yán)苛,首須上山滿三年才可下場一試,必得通過試煉者才可對外自稱是江云弟子,五席方能自報出自哪堂,其中位列首席且五場皆是上上上等之人才有資格應(yīng)最后的磐石之試,也只有過了磐石之試的勝者才能將名字鐫刻在磐石之上,江云開派百載,磐石上的名字卻寥寥無幾,且夙光之后至今都無人再繼,也就是說,自夙光贏下磐石之試后,江云便再無弟子能與之相提并論了。
這么個硬茬,門下就南懷秀一個,若是一心護(hù)短追究,誰能擔(dān)待得起,也沒人想去惹這事啊。
沈綺亦也想到了這層,只好皺著眉頭與她商議:“又不是打成什么樣,切磋而已?!?
“師妹別以為太久不擺臺眾人便忘了,你哪次不是說切磋,回頭硬是要爭個你死我活?!睉研阏f著又看向那青葉橋上還立著的青衫公子,“何況師妹今日這幫手找的,我都不知道師妹這臺擺得誠不誠心?!?
這話說完已有幾個人也看了過去,那位青衫公子正是正陽堂的大師兄風(fēng)慶,雖未留名磐石,上回試煉卻是首席,可說是同輩中的第一,如此,好像是有些不誠心。
“那……那落水為輸總可以了吧?!鄙蚓_又道。
懷秀笑了笑:“師妹今日可真好說話,那不妨這樣,由也過了試煉且列第五席的沈柔師姐替我打,這才方顯公平?!?
“你!”沈綺咬著牙答應(yīng),“行!沈柔就沈柔,但我把話說在前頭,若她被打下去,你可要繼續(xù)代她應(yīng)戰(zhàn)。”
懷秀奇怪:“今日是什么規(guī)則,居然還能續(xù)戰(zhàn)?”
“你們能贏了再說,反正今日有我大師兄在,我是不會怕你們的?!鄙蚓_撂下話,便先行躍回了青葉橋。
待她一走,沉默多時的沈柔便開了口:“風(fēng)慶的武功在我之上,你找錯幫手了吧?!?
“師姐就不要妄自菲薄了,剛才那一劍不就很有勁嘛,且風(fēng)慶師兄一貫持重,我信他來這樣的擂臺不會下重手,再說……”懷秀看向她,“師姐總不會覺得我們比沈綺還不好說話吧。”
“就信你一回?!鄙蛉崧韵肓讼刖蛻?yīng)了下來,飛身躍向了青葉橋。
出戰(zhàn)之人既選定了,眾人也陸續(xù)回到了青葉橋這個戰(zhàn)臺上,懷秀亦帶著無憂落定到了在橋頭的鑼鼓旁。
“阿秀,這擺鑼鼓的地方是有個石墩子會墊得高一些,可他們對戰(zhàn)的時候也總敲,吵得不得了。”無憂邊抱怨著邊捂起耳朵,想先試試能不能將這聲音隔絕開。
“放心,這回省得煩,就開場時讓它響兩聲。”懷秀說著便朝她舉了舉剛才在落羽杉下?lián)靵硪唤匕胫搁L的木枝子。
無憂還沒明白過來,只聽鑼鼓響起,那木枝子就應(yīng)聲從懷秀手中飛脫了去,再下一瞬,那敲鑼的弟子手中的鼓棒已在空中打了個旋落入了清溪池底。
“阿秀你怎么做到的!”無憂忙抓上她的手查看,分外驚奇。
“之前夙光老拿樹葉小石子糾正我練劍,這半年趁他不在,我便去故星齋纏著顧師伯教了,哦……”懷秀忽然想到師伯的囑托,補(bǔ)了一句,“顧師伯說別把他供出來,你可千萬別說漏嘴?!?
“我才不會呢,我最牢靠了。”無憂做了個封嘴的動作,“就希望他們別把鼓棒給撿回來,擾了我看打架?!?
“誰會費時去管棒槌啊,這兩位師兄師姐對壘可是比尋常擂臺好看數(shù)倍。”懷秀說完便掰過她的臉認(rèn)真觀戰(zhàn)。
她之所以選了立在這兒,自然是想將橋上的情景看得更清楚,果然此處視角極佳,連賀珣與沈柔耳語戰(zhàn)術(shù)之時,都能瞧清沈綺那雙仿佛要盯出血來的大眼睛,從未見過這雙眼睛如此好看,含情脈脈,怒意森森。
“你又是在笑些什么?。俊睙o憂又擔(dān)心轉(zhuǎn)頭看她,“你說賀珣行不行啊,這青葉橋的橋欄本來就矮,這還比的是誰先落水誰先輸,可別把他給嗆死了?!?
“這底下就那一淺子小溪水,最深處都沒不到我腰際,至于賀珣更是無需擔(dān)心了?!?
“可你上回釣魚時不小心被賀珣撞下去,不還嗆著兩口,被夙師兄說了好一頓呢?!?
“小師姑你記性何時這么好。”懷秀立時轉(zhuǎn)了話鋒,“放心,你不信賀珣也要信沈柔師姐啊,且看著吧,不會輸?shù)摹!?
她話剛說完,就見沈柔先起手攻了過去,十招之后,二人平分秋色,果如懷秀所料,風(fēng)慶真未盡力,而沈柔因有珠子的緣故,下手就重了許多,加之他們所習(xí)的離云和曉風(fēng)兩種劍法正好相克,所以一時間勝負(fù)難分。
但賀珣那邊的情形卻有些出乎意料了,誰能想到沈綺的武功竟在短時內(nèi)進(jìn)步得如此神速,幾個掃劍緊接直劈,提腕接著橫手步步緊逼,賀珣只得連連退開,一時也摸不著頭腦。
懷秀仔細(xì)地盯著她的一招一式,覺出了些古怪,雖乍看還是她擅用的劍法,但原本招式間卻夾雜著從未見過刁鉆的后招,還有她手里那把劍,平日她用的是類似片葉般薄的軟劍,奇在能纏于腰間,雖然她用不好,但還是極為得意炫耀,而她現(xiàn)在手里的這把,劍身有逆鱗綴紋,看著也頗為厚重,幾下都砸出了聲,而賀珣又是左閃右避的。
“賀珣這是怎么了?”無憂搭上她的肩膀試圖看得更清,“他怎么凈躲呀?!?
“哎……”懷秀小嘆了口氣,“你瞧他那把劍,就劍首有雙魚環(huán)的,那惜魚師伯的寶貝,滄耳刀劍中的耳劍,這才贈予他的,他摸不清沈綺出劍的路數(shù),怕那把重劍把耳劍磕壞了?!?
“不是吧他……”無憂覺得十分離譜,正想喊一聲叫醒他,卻見賀珣已被沈綺逼至了橋欄。
懷秀自然也瞧見了,可她再一看,沈綺沒再沖著賀珣出招,而是猛然一記回手,竟將劍徑直刺向了正在對戰(zhàn)的沈柔。
這橫過的一劍,正好讓懷秀將那把沉重古怪的寶劍看得尤為清楚,這綴紋她越看越覺得眼熟,只是還在腦中回想時,就眼見那鱗紋好似真鱗片般的慢慢展了開來……
“這逆鱗鏢的名字還有些意思,但怎么長得跟蟲子似的,箭頭上那坨黑乎乎印跡又是什么,莫不是先生你畫得太丑,失了它本來的……呀!”懷秀伏在案前觀夙光繪圖許久,忍不住才質(zhì)問了一句,頭上就即刻挨了一記。
夙光拋起個紙團(tuán)正中她的腦袋,居高臨下地回她道:“黑紫蛺蝶印,毒宗的徽記,再說逆鱗鏢就是長這樣,傳聞毒仙慕容氏癡纏于他,六安無可奈何才答應(yīng)贈她兵器作罷,不情不愿之下做出來兵器,丑一點也情有可原?!?
懷秀疑惑:“若真是如此,惜魚師伯要修著的這本六安兵器錄也未必要收入這鏢,六安居士不是自個兒也不喜歡嗎,不過聽說毒宗的女子都美艷絕倫仿若妖姬,六安居士還真是好定力啊。”
“少聽你惜魚師伯瞎說?!辟砉怙w過一記眼刀,又道,“此鏢乃是他平生所制唯一毒器,你惜魚師伯又豈肯錯過。”
“毒器?”懷秀重新看向畫紙,那枚毒鏢似蟲子彎彎曲曲,鏢身還有魚鱗般的紋樣,“六安居士之作,除了丑一些好些也沒什么稀奇之處,該不會毒也就下在鏢頭上毫無新意吧?!?
“鏢頭無毒,毒在鏢身?!辟砉獯鹚溃澳愠H~齋同你那竹馬一起喂魚,怎么你惜魚師伯就沒告訴過你什么叫立鱗癥嗎?”
立鱗之癥,鱗片基部水腫,使得魚鱗翻起向外張開,正如此鏢鱗紋,鱗片張開,滲出毒液……
夙光的話猶在耳畔,懷秀不及考慮便飛身躍起,袖間的白綢也立時沖著那逆鱗劍而去。
沈綺被這一擊搞得措手不及,眼見那尾端綴著累絲金球的白綢纏上了手腕掙脫不得,她當(dāng)即氣惱地另起一掌朝正過來的懷秀打去。
懷秀抬手從其掌側(cè)輕輕轉(zhuǎn)手,旋即一掌就送了出去,因白綢也即時放開,這一掌直接將沈綺震退到了另一邊的橋頭去。
“南懷秀!”沈綺好不容易退定,狼狽不已,“是你自己說身子不適不肯應(yīng)戰(zhàn),現(xiàn)下這又是在做什么!”
“本是如此。”懷秀淡淡回道,“可師妹用的兵器實在少見,我心生好奇便沒忍住想上臺來瞧一瞧,既然本就有續(xù)戰(zhàn)的說法,不若就讓諸位師兄師姐停一停,你我好好分一分高低?!?
“好!那就如你愿轉(zhuǎn)成我們二人對戰(zhàn)!”沈綺說著便提劍朝她刺了過去。
懷秀自不能再讓她持這兇器,雙手起掌即時將劍尖控于身前,沈綺并不知她使的招數(shù),見遇阻不前,便兩手并用更加使力,豈料懷秀只是輕輕轉(zhuǎn)手直接將逆鱗劍旋落在地。
重劍落地的聲音粗曠,連整個青葉橋都頓時靜了下來,這沈綺連兵器都沒了哪還能贏,可確實也還沒掉下橋去,所以兩頭的看客們都傻愣著不知接下去的戲要演到哪里。
倒是風(fēng)慶立刻擋至了沈綺身前道了句:“南師妹手下留情!”
“我留什么情,師兄別拉偏架才是?!睉研阏f完便腳尖輕點就往邊上一避,正好躲開了沈綺趁機(jī)從風(fēng)慶身后躍起襲來的一掌。
而這打空的一掌就順勢落到了后頭的石磚上,立時揚起一片塵屑。
懷秀瞇眼打量了一番,見身邊的風(fēng)慶也在發(fā)愣,忍不住故意出言道:“師妹這到底是什么武功啊,比剛才的劍法還奇特?!?
沈綺是個聽不出好賴的,不甘示弱道:“我憑何要告訴你,你怎么不說你剛才使的是什么邪門功夫!”
懷秀一笑:“邪門不至于,只是怕你是還沒道行知道。”
“那你又憑何問我!”沈綺氣得又奮起一掌朝她打了過來。
這回懷秀一退,立到了后頭的橋柱上,不過待沈綺追過來時,她卻出人意料地向后倒去。
這一幕始料未及,沈綺殺紅了眼,這一掌用足了十成功力,此時收回已來不及,整個人也跟著向前栽去,她倒是還想再運一把力,可忽而從橋下飛出的白綢已纏住了她的腰際,生生地將她拽落了青葉橋。
眾人看去,方知剛才倒下去的懷秀是單腿勾住了橋沿,而被拽下的沈綺,卻不偏不倚地?fù)淙胨小?
懷秀重新躍回到橋欄上,轉(zhuǎn)身看向沈綺:“落水為輸,信玄珠我就笑納了?!?
她說著向賀瑛遞了個眼神,又見沈綺濕身狼狽,好心地將斗篷解下扔給了剛躍下站定的風(fēng)慶:“風(fēng)師兄,下頭水冷,最好還是給你師妹披上吧?!?
沈綺本不肯受惠,但低頭發(fā)現(xiàn)衣裳皆已濕透,也只好由著風(fēng)慶替她披上,走前還憤憤不平地直嚷著懷秀陰險算計。
“用腦子隨意一想叫什么算計,總不能讓我打架時把腦子給摘出去?!睉研阈÷曕止局俨焕頃?,一轉(zhuǎn)身正好瞧見了沈柔。
此時青葉上還有意猶未盡的弟子站著看戲,懷秀躊躇了會兒,到她身邊小聲絮叨了兩句,便拖著無憂一同下了青葉橋。
午時將至,青葉橋的那場擂臺終是傳達(dá)了江云各處,棲魚齋中,暮惜魚剛喂了一把魚食,才閑適地在池邊翻了兩頁那新出爐的美人錄,那門外的大響動就把那一池魚給驚散了。
“師兄!”
“師伯!”
“師傅!”
他回頭一看那三個小崽子一個個接連冒出來,只覺頭昏腦脹,想都沒想就將手中那本實為美人錄又名《傾城書》的冊錄狠狠地砸向了那個喚他師傅的兔崽子頭上。
“疼!”被砸了的賀珣委屈無比,“師傅,我這是又做錯了什么!”
“你做對過什么,看你把金鱘魚驚的!”惜魚毫不憐惜他這位愛徒,大聲訓(xùn)斥道,“剛才你們青髹臺的方錦師伯在我這兒下棋呢,一茬茬的弟子來報,一茬茬的弟子來報!他如今暫代掌門職務(wù),你們是想我被他念叨死啊!”
“師傅休要聽青髹臺那幫小兒胡言,我與懷秀在思己臺時贏過他們幾回錢,他們這稟報的多少摻雜著些個人恩怨……哎喲!”賀珣挨了身旁的懷秀一踹連忙改口,“不是……我們近來已經(jīng)不賭錢了,懷秀她……??!”
賀珣哀嚎了半聲就被懷秀一把捂住了嘴,她移開腳沖著惜魚笑了笑:“師伯別聽他胡說,賭錢同釣魚一樣都是楓煙閣的錢師伯留的功課,我們也只得熟練而已?!?
“那又不見他正經(jīng)教你們制兵器你們有好好聽,隨堂測考一個制木杵一個制鐵釘?”惜魚又?jǐn)?shù)落道。
“我那是檀香伏魔杖。”懷秀道。
“我是千里追魂釘。”賀珣掙脫了懷秀極力辯解,“主要是懷秀她做不好看,也逼得我馬馬虎虎應(yīng)付。”
“你還有理!還有理!”惜魚氣得又去敲那說追魂釘?shù)男⊥降苣X袋,“阿秀就是被你帶壞的,青髹臺上頭教著棋你在下頭拉著她下五目玩,看夙光回來怎么收拾你,還有你!”他說著惜魚又轉(zhuǎn)向懷秀,“就知你差小侍女送冷淘與小菜來別有目的,我可告訴你,今日之事我?guī)湍愣挡贿^去?!?
“天地良心。”懷秀立刻喊起了冤,“我是知道方師伯來,想給你撐撐場面,還有新做的小菜,也只是想大家嘗嘗而已,再說我哪能未卜先知今日會在擂臺打架,要怪就怪賀珣!”
“對,怪賀珣?!睙o憂也幫腔了句,但又即刻提起了手中繡袋,“可畢竟這信玄珠也到手了,師兄你看能不能就不告訴夙師兄啦!”
“還真是信玄珠?”惜魚緩和了臉色從她手中拿過繡袋,立刻落座到竹案前端詳起來。
三人也跟著圍了過去,他們在回來的路上就已悄悄看過其面貌了,就是一顆深色的大圓珠子,透著淡淡的松脂香氣。
“估摸就是大塊的琥珀石吧。”懷秀說出了她的推測,“那古方上雖只有三言兩行,但附帶那些藥材的樣子倒畫得甚清,看著是像?!?
“八九成像了?!毕~拿到眼前細(xì)細(xì)觀察,“不過最好等師傅出關(guān)再認(rèn)過一趟,若為真,那你小丫頭的運氣不是一般的好,才得方子幾個月,上頭難尋的材料就盡數(shù)找到了?!?
“其他的已都尋到了?”懷秀也頗感意外,“舅舅動作這么快?”
“你以為呢,若能救你命,叫袁三舅舅上天捉月亮都行,再說何止是山水閣,你們家商行同利王府也出了不少力,還有……哎喲,總之……”惜魚一手勾過小徒弟的脖子朝她示意,“總之連我這小徒弟都這么用心,如此群策群力,安能不快,難不成你還嫌快?”
“當(dāng)然不是?!睉研愕?,“只是本想著趁還有兩三年的功夫親自去尋,現(xiàn)下倒用不著了?!?
“呸呸呸,什么兩三年!阿秀你長命百歲!”無憂即刻拉起她的手激動地拍著竹案,以抵走她這亂說話的忌諱。
“好好好,長命百歲,長命百歲……”惜魚顫巍巍地扶住竹桌,又去穩(wěn)了穩(wěn)碗盤,“得虧阿秀是沒使力,不然這湘妃案和這一桌午膳算是完了?!?
“那我們就先吃飯吧!這一架打得都快餓死了!師傅你也待會兒再看!”賀珣“貼心”地關(guān)照完,便徑自抓起筷子,捧起了面前的飯碗。
“為師有時很難相信你竟是利王府的世子?!毕~翻了他一記白眼,見賀珣已夾起一大塊鹽鴨子塞到嘴里,又是一聲感慨,“人收弟子,我收弟子,我造了什么孽。”
“那還不是師伯你自己硬把他從山水閣撈來?!睉研愕溃澳氵€說賀珣小時候英俊好看,就合了你棲魚齋?!?
“就是?!辟R珣附和著又夾了一筷子菜,還與懷秀論起了咸淡,“唔……你這酒蠣好似辣了些,又甜甜了些吧。”
“那自因為有人喜這口味?!毕~悠長地嘆了口氣,“哎,這三年是眼瞧著你手藝越來越好,但要吃上這多菜也是少有機(jī)會,怎么,這就找我們試菜,你是知道他近日要回來?”
惜魚這句自是問向懷秀,她坦然答道:“就是隨意練練手,再說試煉將至,還是師伯你說這最后的磐石之試得由記名磐石上的人來考?!?
“對了,試煉?!毕~又看向賀珣,“你這逆徒今年能不能好好考,都兩回了才近十席之?dāng)?shù),還想不想給我棲魚齋爭口氣了?!?
“師傅你也太偏心了,聽說那位早早下山的大師兄還未曾試煉呢,怎就把擔(dān)子壓在我一人身上?!辟R珣反駁道。
“那今日聽說連你沈綺一劍都擋不了,為師心急啊……”
“又不是我不想擋,是沈綺用的招數(shù)太邪門,哎,青髹臺那幾個兔崽子到底怎么說的……”賀珣放下已扒完了半碗冷淘,耐不住將事情的原委再說過一遍。
待酒足飯飽后,惜魚又將懷秀叫到跟前,看著正在遠(yuǎn)處打果子的兩個小娃,問她道:“剛才賀珣說得眉飛色舞,你卻沒插上幾句,是在擔(dān)憂信玄珠的事?”
“有這個緣故,但還是逆鱗劍……”懷秀看了看正跳著摘桃的賀珣,又向惜魚說道,“沈綺以往又不是沒同賀珣交過手,今日壓過賀珣一頭,還多是這劍的緣故。”
“哦……”惜魚意味深長地發(fā)作了兩聲,拿起那本《傾城書》充作扇子搖了起來,“原來你一坐下就叫他們?nèi)フ厶?,是否剛才聽那小子說得憤慨,怕他還耿耿于懷,無怪你們?梅竹?呢,還是你貼心?!?
“輸給沈綺,換作誰都不會開心,不過這回的確賴不了他,一是他怕師伯你贈的劍有損,二是如他所說,沈綺的劍招是真古怪,不止如此,連掌風(fēng)都濁氣四溢,根本就不像是江云的武功。”懷秀說著又感嘆起來,“可這事真會追查嗎,今日橋上那么多人,我不信只有我看出來,可正陽堂的許師伯是方師伯嫡親師弟,就算方師伯聽聞了,也未必會如何吧?!?
“放心,方錦誰人不知,最是方正嚴(yán)厲,別說許正陽是他嫡親師弟,就是他親兒子,他都不會徇私情的,不過我們現(xiàn)下不論這個,再說件事……”惜魚忽而討好地替她扇了扇風(fēng),“剛才你也聽我提了,試煉將近,你今年可是夠格去了,定要好好照應(yīng)我那個蠢徒弟,有你在拖都能把他拖入十席之內(nèi)。”
“師伯這么看得起我?”懷秀很是懷疑地看向他,“可夙先生說試煉艱難,我未必過得了呢?!?
“你聽他的。”惜魚即刻念叨起那個現(xiàn)不知在何方的人物,“夙光今年都沒回過山吧,還有,你看你都上山多久了,還守著規(guī)矩讓你只稱先生呢,多把你當(dāng)外人似的,想想還是我小徒弟好,脾氣好,對你又上心,不若你就去給他當(dāng)世子妃算了?!?
“怎么又說到這上頭去了?!睉研銓@樣的打趣習(xí)以為常,“師伯,我第一百七十四遍與你說,家父和舅舅與利王爺是拜把子的交情,我與賀珣份屬兄妹,只有兄妹之情,朋友之誼。”
“是嗎?!毕~怪腔怪調(diào)道,“可我怎么聽說這小子并齊家姓白那小子都是你舅舅給你選上山的小夫婿?!?
“夫婿?”懷秀嘻笑一聲,“這個說法倒有趣,可師伯看我把兩個都娶了沒,這明明就是舅舅沒正形隨口胡謅的,與師伯你也差不離?!?
“你啊,就好消遣長輩?!毕~感嘆道,“你師伯我啊,說的可都是真心話,除了那個跑在外頭的不肖大徒弟,我也就操心操心他了,不如這樣,你先好好考慮考慮,待掌門出關(guān)時我再去同他提一提?!?
“那好啊?!睉研銘?yīng)道,“我順道也去告訴他老人家一些在閉關(guān)時山上發(fā)生的事,像是有人偷入無墟堂的酒墟,用無憂酒換他遙江酒這樣的趣事。”
“你胡說什么呢?!毕~忙打斷她,“這光天化日的,哪有人會膽敢去無墟堂偷酒,這簡直是荒江云之大謬?!?
“師伯聽差了,不是偷,是換,用無憂釀的無憂酒,換了掌門的珍釀遙江酒,至于是不是光天化日我倒不知,但無憂那張雅楠木長案是我為了她不打翻藥材特意訂制,紋理那么粗,故而刮下了一星半點兒那些新酒壇底的藍(lán)印和金漆,我問了她一問,那之前可正好是師伯你拿了兩個空壇子去她的藥廬打酒喝,怎么就這么巧呢……“
“你胡說,我哪里有拿新……”惜魚著急反駁,這才知落入了這小姑娘的圈套。
“新……什么來著?”懷秀笑道,“掌門都好幾年沒釀酒啦,哪來什么的新酒壇?!?
“你這小姑娘,怎么連師伯都誆!”惜魚卷起那《傾城書》點了點她的額頭,“平素你可不是這么壞心眼的,這事你到底如何知道的?!?
“就……去年中秋是賀珣這個粗心大意的去酒窖拿酒,偏不知有什么毛病選了酒窖深處最不好拿的,結(jié)果我們就酩酊大醉碰上夙先生回來罰了一通,我便罷了,他們二人醉成這樣屬實不合理,我越想越不對勁,便去酒窖將所有的酒都查了一遍,這才知是無憂酒被替換成了極烈的遙江酒,此事自然無傷大雅,也不必時時掛在嘴上?!?
“咳咳……”惜魚心虛地轉(zhuǎn)了話頭,“哎呀,不是在說什么沈綺什么劍嗎,怎么七拐八彎地說到那些去。”
“是啊,這話是怎么扯遠(yuǎn)的呢?!睉研阋膊辉冈偌m纏,又續(xù)說起了逆鱗劍,“說來那劍的劍身上雖然沒有蛺蝶的印記,但鱗紋真的與逆鱗鏢很相似,而我亦瞧見了逆鱗張開的樣子,師伯再想一想,六安居士生平真的只造過逆鱗鏢,未有劍嗎?”
“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的……”惜魚慨嘆道,“六安當(dāng)年也是為了結(jié)與毒仙之間的舊事才鑄此鏢,未想慕容氏得此鏢大殺四方,見過此鏢者大多性命不保,存世者寥寥,既如此,我想他是不會再鑄上一把逆鱗劍膈應(yīng)自己的。
“惜魚師伯,我一直有一問,這六安前輩平生所造這么多神兵利器,究竟多大年歲。”
“似也沒比我大出多少,自然也是我看著年輕些,不然你下次去楓煙閣問問那個釣魚的賭鬼,他師從過六安一陣,再不然,等我下次寫信去問問六安本人?!?
“本人!”懷秀被嚇得驚呼一聲,“什么本人?師伯你不是因為六安居士身故才替他修撰兵器譜的嗎?”
“沒有啊,只是他久不出山,傳著傳著就都傳他不在人世了,他也順?biāo)浦劬瓦@么隱退了,那他不點破,我能說什么,六安這怪人,明明做了這么多了不得的東西,卻不讓人提,嘿,我非要提,我還要著成傳世之作,叫他看看我的厲害。”
“那師伯你還真是……”懷秀把“閑”字咽了回去,“那逆鱗鏢后來的下落,師伯是否知道?!?
“應(yīng)是與毒仙長眠地下了,誰敢去盜毒仙的墓啊,找死不成,再者此鏢工藝繁復(fù),夙光記性好,年紀(jì)尚小時見著才記得大概形制,他若擅制兵器倒可一試,可惜他不會,哎,這一項也不比你那檀香伏魔杖好上多少,上次要修劍還不是求到六安那里去?!?
“他也認(rèn)識六安?。俊睉研愦虿淼?。
“他認(rèn)識的人可多了,不過也托不著他,行了,回頭我便寫信去問問?!毕~說著從袖中掏出剛才的繡袋遞給她,“這劍的事就交給我吧,另一個惑可就得你自去解啦,但不可犯蠢哦,你以為那些藥都好找?”
“知道啦,多謝師伯?!睉研憬恿诉^來,乖巧地道了句。
“謝是不必,少算計我些就成,一定記住從清月居后面的小徑走,下到半山腰處,再一直朝北去,過了山谷的棧橋?qū)ぶQ仙的香味走就行,可別又迷路了,也別留太晚。”
“放心吧?!睉研愕溃俺伺c文師嬸一道去過幾趟,還陪無憂不知去摘過多少回了,這路我還是熟的?!?
“哎……”惜魚直搖頭,“你們膽子可真大啊,何難那兒陰森古怪的,平日里也就你故星齋那位愛侍花弄草的師嬸敢靠近,沒她帶著你們竟也敢去,也不怕把你們給逮著吃了。”
“那要吃也是吃無憂啊,她粉嫩可愛的,看著就好下嘴。”懷秀笑道,“哎呀,我們偷偷去的,專選那些快蔫了的,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還不是師伯你成天叫嗓子疼,無憂才去采花給你制藥的?!?
“嗓子疼還不是因為那個不爭氣的徒弟,你又不肯答應(yīng)做世子妃,累得我操心,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
“不苦不苦,你那好徒弟給你摘桃來了?!睉研銚]手示意正走來的賀珣快些拿桃子來孝敬。
誰知這愣頭一興奮,一個桃就這么一往無前地直中了惜魚的腦門,隨后響徹棲魚齋的訓(xùn)斥聲和笑作一團(tuán)的兩個小丫頭都在想著得再去“摘”些白鶴仙了。
懷秀直到卯時才從清月居動身去往北邊的,還怕回來時夜涼路難行,在披風(fēng)外又罩了長斗篷,早早點上了羊角燈籠,行至棧橋時正逢日漸山落,晚霞并天,她不由駐足看了一小會兒。
“南師妹果真好興致,還磨磨蹭蹭的,不知人在等你?!鄙蛉岬穆曇魪臉虻牧硪活^傳來,聽著有一小股怨氣。
“日落積云漂亮,錯過了可惜,就是明日估摸著要有雨了,師姐照看花圃時得要小心些?!睉研阏f著便往她那兒移步,“師姐也是,我不是與你說了會晚些,何故在這兒干等?!?
“誰知你竟會這么慢,怕錯過才在候著,你這是……”沈柔上下打量著她的裝扮,“衣裳倒是多,才舍給沈綺一件,這又換上新的了,不過你剛才在青葉橋時就只與我小聲留話,如今又包裹嚴(yán)實,可是怕人認(rèn)出你到我何敘居來?”
懷秀一笑:“師姐多慮了,青葉橋人多口雜,不過就是想尋個能說話的地方好好說幾句話?!?
“隨我來吧?!鄙蛉峥戳搜厶焐?,猶豫了會兒才轉(zhuǎn)過身,“日落后我們北山這兒很快會暗下來,你好好照路,可別踩壞了白鶴仙,都不夠你們偷的?!?
“師姐放心?!睉研銘?yīng)了聲,也立即提著羊角燈籠便跟了上去。
沈柔帶她從花圃后面石階下去,到了一處懸崖邊上,那兒有座四面通透的竹塢,離下方深潭不過十丈,懷秀將燈籠擱在門前的燈架上,周圍才亮堂了些,她環(huán)顧四周石壁上深深淺淺的劍痕,離云劍,劍勢萬鈞,落羽杉前一劍還以為沈柔只是初窺門徑,看來已小有所成。
“過來坐吧?!鄙蛉釋⒉杷胖迷谥駢]中央的矮幾上,“只余一些花圃中殘花半干的花草茶,也不知你這朱門繡戶的嬌養(yǎng)姑娘喝不喝得慣?!?
懷秀淡淡一笑,將陶壺拿過替二人各斟上一杯:“只要師姐不給我喝白鶴仙就好?!?
沈柔瞥了她一眼:“都不夠你們偷的,哪還多余來毒你?!?
懷秀低頭笑了笑,聞茶杯中沁出的花香,飲了小半,將陶杯放下:“白蘭、柚花,還佐料了些木樨,師姐身在此處,很是愜意啊?!?
“比不上你們清月居以落羽杉為屏,是曲徑通幽的世外之境。”沈柔揶揄道,“原你當(dāng)小賊偷得還不止一種花呢,此番前來該不是又惦記上別的花了吧?!?
懷秀笑道:“就算惦記上,也要倚仗師姐睜一眼閉一眼?!?
沈柔搖了搖頭:“若非你們還有良心會放些自釀的酒同藥來抵,我早稟予師傅知道了,說來我與你不過就這一點小小交情,你在江云好像從來未當(dāng)眾出過手,何故會為了沈綺那一劍出手?”
“為了信玄珠。”懷秀又自斟一杯,“這珠子于我至關(guān)重要,怕珠子回到師姐手里后,仍會被沈綺奪去?!?
沈柔又蹙眉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師姐亦是出自江州沈國公府,沈綺是你的堂妹,信玄珠與你應(yīng)當(dāng)關(guān)系匪淺,除此之外就一概不知了?!睉研阏f完,將袖子里的繡袋放到矮幾上,“我來,就是想請師姐告知其中原委?!?
沈柔仍是戒備:“我為何要告訴你?!?
“我已經(jīng)說了,信玄珠對我很重要,就算師姐今日從我面前將珠子拿回去,不止我,賀珣也會不依不饒地來纏著你,我想師姐也不想徒增麻煩吧?!?
沈柔回道:“我不知此珠對你們的意義,但信玄珠本就是我家嫂之物,我替她拿回來是天經(jīng)地義?!?
“家嫂?”懷秀追問道,“師姐的嫂嫂難道是尚家后人?”
“這我倒不知,嫂嫂娘家姓桓,據(jù)說是父親一位部下的遺孤,多年前從南隅來認(rèn)親,這繡袋亦是我嫂嫂親手所制,里頭裝了信玄珠,予我兄長作護(hù)身符之用……”沈柔說到此處神情憂郁,“只是護(hù)身符也不是次次都能保佑的?!?
懷秀緊握了手里的杯盞,沉默了許久:“沈棠……沈?qū)④娫诎肽昵拔鲗幹萜絹y時以身報國,是大夏的英雄?!?
沈柔看向她,頗有些詫異:“兄長的先鋒部隊全軍覆沒,我以為大多人談及會刻意避諱?!?
“沈棠將軍帶領(lǐng)數(shù)十人頑強(qiáng)抵抗,才有了援軍的勝績,我身為大夏子民怎么敢忘。”懷秀將繡袋推至了她面前,“后話再議,此珠,先行奉還。”
沈柔紅著眼看向繡袋,遲遲未接:“賀世子到處搜羅信玄珠,是否有什么隱情?!?
“是他自以為欠我的一事罷了?!睉研愕?,“師姐繼續(xù)說說罷,若是桓嫂嫂的珠子已落到了沈綺手里,可是家中生變?”
“你猜的不錯……”沈柔輕嘆了口氣,“南師妹既知道我與沈綺的關(guān)系,不知清不清楚沈國公府幾年前的那場鬧劇。”
“那可不止是沈國公府的鬧劇……”懷秀想到了此事,便繞不開一個她并不想提及的人物,遂說道,“這事我清楚,師姐不必贅述,還是說回眼下的沈國公府,沈老將軍過世后,沈國公換了人,但世子仍是沈棠將軍,所以一切變故是從半年前沈?qū)④姂?zhàn)死后……”
懷秀說完又想到沈棠好像是過了三年孝期才成婚的,這對苦命的小夫妻,新婚燕爾不過數(shù)月,便天人永隔了。
沈柔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這些,聲音都有些哽咽:“兄長戰(zhàn)死的消息傳來后,嫂嫂當(dāng)場昏死了過去,而后就被診出已懷有一個多月的身孕,那時還常有閑言碎語說兄長怯戰(zhàn)才至失利……”
“此事已有旨意正名,大夏皆知,府中居然還有為難,沈綺?”
沈柔點點頭:“伊始她只是三不五時地去嫂嫂處搜羅撫恤賞賜,后來才發(fā)現(xiàn)她拿走了信玄珠,嫂嫂有孕在身,追不得鬧不得,拖著身子前去要了幾回,沈綺都避而不見,后又說沈綺回了江云,嫂嫂萬不得已才求助于我,她亦說了若不是實在沒法子,這家傳之物是有祖訓(xùn)不漏一字的,我收到信后當(dāng)然查到沈綺并不在山上,便回了一趟江州,這才知道沈綺早已在開春就去往了永京的外祖父家,所以我一聽她回山擺臺還拿信玄珠當(dāng)彩頭便立刻趕了過去?!?
“那她如此,沈國公夫婦就不管管?”
“倒是管的,但二叔向來不管事,二叔母縱然多有照顧,可那沈綺有是府中唯一的嫡女,歷來驕縱,又得永京她外祖母覃國公夫人的疼愛,并不服管教,二叔母為免紛擾只得安排了嫂嫂去別院養(yǎng)胎,反正平日多是沈綺鬧事,她在江云,嫂嫂的日子還能過得安穩(wěn)些?!?
“可桓嫂嫂終究是孤身一人在江州啊,師姐既得了珠子,那就快些回去?!睉研阆肓讼耄盅a(bǔ)上一句,“凡事謹(jǐn)慎為好,尤其是桓嫂嫂身邊照顧的人,師姐先回去,我在江州還有友人,若有需要可找她幫忙。”
“多謝南師妹了?!鄙蛉崤e杯朝她道謝,“先前是我這個做師姐的無禮了,希望南師妹不要介懷?!?
“同門師姐妹何須言謝,天色已晚,我也不叨擾師姐了?!睉研阏f著將杯子最后一點茶飲盡,起身告退。
“師妹留步?!鄙蛉峤凶∷?,“其實我尚有一問,你在青葉橋上使出的可是江云失傳已久的絕學(xué)拂云手?!?
懷秀不置可否:“是拂云手不假,可何來失傳一說,不過少有人練成罷了?!?
沈柔道:“拂云手的典籍殘本確實就在無墟堂中,也能由師長請示借閱,我有幸在師父和太師父允準(zhǔn)下看過,可別說只翻看了幾頁,就算整本完完整整的秘籍放在我面前,我應(yīng)當(dāng)也是練不出的,相傳千百人之中練成者都寥寥,但磐石之上的霄望舒前輩亦會,夙師叔的名字又排在之后,而你又恰好在清月居……”
“夙先生試煉之時尚未練成。”懷秀猜到她所思,“師姐不必多慮,你可是過了試練的,哪有聽說留名磐石與用江云哪門功夫有關(guān)的?!?
“師妹自是清者自清,可傳說拂云手與試煉有關(guān)也不是一兩日了,今日在橋上定不只有我瞧出來了,風(fēng)慶那般急切相護(hù),他定也知道一二,我是怕……”
“師姐是怕試煉未啟,我已飽受非議?”懷秀笑了笑,“師姐放心,我大約是大夏最不怕人議論的女子了,且這拂云手我上山之前就會了幾招,后才得掌門與夙先生指點,這皆可去掌門面前驗證的,而且我的拂云手與他們的也不太一樣?!?
“不一樣?相傳這拂云手練成需自身摸索適宜之法,所以每個人練得都不盡相同,原是真的?”沈柔話即脫口又覺窘迫,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因為看過典籍,所以一時好奇,師妹莫怪,這是你好不容易練成的,我本不應(yīng)該探究,但不知可否與我切磋幾招?”
“自然可以?!睉研阏f著便走到了竹塢外擺開迎戰(zhàn)的架勢,“只望師姐手下留情?!?
沈柔也是爽利,不由分便抽劍刺去,雖還未施展離云劍,但也是氣勢逼人,懷秀退后幾步幾近崖邊才應(yīng)接此招:“才叫師姐手下留情,這劍倒是穿云似的過來,比落羽杉前那劍還重。”
“那劍不過警示而已,拂云手可擒云比刀劍,若不使出十分力道,是對拂云手不敬?!鄙蛉徇呎f著邊收回劍又起一招。
這下是離云劍了,懷秀旋身躲過幾招劍勢,站定將雙掌抬至胸前,聚氣而攻,將沈柔又出的一招全然擋在一丈之外。
待劍勢稍弱,懷秀正欲上前奪其手中劍時,不知從哪兒驟然起了陣掌風(fēng),她回神時已躲閃不及,眼睜睜瞧著一個長發(fā)掩面的婦人朝右胸狠狠拍來一掌。
她本就靠近崖邊,受這一掌后再立不住,如枯葉離枝般墜下懸崖。
懷秀翻落下去時也見崖下深潭,心中大感不妙,可是胸口鈍痛已讓她無法施力,生生落入水中。
此時,一錦衣男子從石壁躍下,可終是晚了一步,只觸到她的月紗一角,遂攀了下巖石,也躍入潭水中。
深潭水冷,懷秀漸漸失去意識,垂危之際,只覺被人抱住臂膀,似是帶離了水中。
“夙光!”跟來的暮惜魚見此情景大呼不好,“阿秀這是怎么了!”
“大約中了煉心掌。”男子將懷秀放置岸邊,一展掌,將幾道真氣從她的背上打入。
原是夙光……懷秀漸漸恢復(fù)識覺,但胸口的灼心燒熱疼痛無比,仍沒有氣力說話。
只模糊聽到夙光在她身后怒言,都不是什么好話,好不文雅,懷秀心里默默想著,最終還是沒能撐著,昏死了過去。
夙光迅即將她抱起,朝來遲的無憂同賀珣大嚷:“快去無墟堂取九續(xù)丹來!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