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的使命

1

千音坐在山坡邊上，俯瞰著這座她從未離開過的小鎮(zhèn)——天途，一個只有通過「熒光號」飛船才能到達的地方。

此時已近黃昏，隨著夕陽的徹底沒落，天空中僅剩的一點余暉跟著消失掉了。她腳下的萬家燈火接二連三的亮起，她看著出了神。

“小千~”此時她身后上空傳來一聲熟悉的叫喚，她抬頭朝聲源望去，一艘飛船在靠近她的時候放下了船舷梯，她起身走了上去。

飛船繼續(xù)緩慢的往前飛行。

一個婀娜多姿的女人出現(xiàn)在千音眼前——她是這艘「熒光號」飛船的船長娜琳，墨白——她的副手站在其身旁。

娜琳盯著千音的臉，說道：“又跟別人打架了？”

“他們說我是沒人要的野種，說莊爺爺一點都不疼我，還說我是莊爺爺?shù)睦圪??！?

墨白轉(zhuǎn)身離開了甲板，千音走到船頭的甲板上盤腿而坐，娜琳走到其身邊。

“他們怎么知道莊爺爺不疼你？”娜琳問千音。

“他們說打是疼、罵是愛，可是不管我做了多出格的事，莊爺爺都不罵我，也不打我?！?

“愛人的方式有很多種，莊爺爺他那是因為太愛你了，所以舍不得打，也舍不得罵?！?

千音即刻扭過頭揚起臉看著娜琳，“真的嗎？”

娜琳在其身邊坐下，“當然是真的?！?

墨白拿著碘伏之類的外傷藥酒回到甲板，她將東西遞給娜琳，娜琳給千音處理臉上的傷口。

千音盯著給她上藥的娜琳，說道：“鳴斯他出遠門了，短時間內(nèi)回不來?！?

娜琳上藥的手頓了頓，應(yīng)了聲“我知道”，然后繼續(xù)給千音上藥。

千音看著娜琳眼中那因“鳴斯”這個名字忽然發(fā)亮而又暗淡的樣子，心中涌起了一陣好奇，于是她喊了聲，“娜琳姐姐~”。

“嗯？”

“娜琳姐姐很愛鳴斯，對嗎？”

“你這小鬼，也知道什么叫愛呀！”墨白插嘴道。

千音忽而變得愁苦起來，她搖了搖頭，“墨白姐姐，有很愛很愛的人嗎？就像娜琳姐姐愛鳴斯那樣?！?

墨白：“你這小鬼今天是怎么了？小小年紀那么多愁善感！”

“我會遇見一個很愛很愛的人嗎？可是我連天途都出不去，可能我這輩子都出不去了?！鼻б舻难凵穹胚h遠眺，噥道：“好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娜琳看著千音，不禁想道：她本該擁有更廣闊的天地，可是「命運」卻將她困在原地動彈不得。她猶如一只被困在金色牢籠里的金絲雀，任金色牢籠再怎么華麗，它仍向往著那隨時可能出現(xiàn)危險的天空。

2

莊爺爺是鎮(zhèn)長，有很多大小事務(wù)要忙，所以千音經(jīng)常一個人。同鎮(zhèn)同齡人覺得千音是個沒人要的野種，所以大家都不跟她玩，怕被她傳染，怕他們的家人也跟千音的家人一樣將其拋棄。

一個人的時候，她會穿過莫沙哈森林，來到天途圖書館看書。因為一去就是一天，所以她在做早飯的時候，會將午飯一起做好，裝進飯盒帶著去。

今天她來到圖書館外，卻發(fā)現(xiàn)圖書館沒有開門，經(jīng)打聽才知道，原來有外人半夜偷偷潛進圖書館偷書，結(jié)果被抓了，現(xiàn)在被關(guān)在離圖書館不遠處的一間小屋子里，等著鳴斯回來處理。

“鳴斯這次出遠門，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那他豈不是要被管很久?！鼻б粝胫蛔杂X的同情起這個「偷書賊」來。

因為不能在圖書館看書，所以她便找了個臉熟的圖書管理員借了好幾本書回去看——她想，多虧了跟鳴斯的關(guān)系，不然圖書館沒開門，這書肯定借不出來。

她回家后一直看書，到飯點就吃飯，臨近傍晚，接到莊爺爺?shù)碾娫?，說今晚有急事不能回家，讓千音不用準備他的晚飯了。她經(jīng)常自己一個人吃飯，所以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個人吃飯。但是習(xí)慣只是習(xí)慣而已，她還是想要有人陪她一起吃飯。

她在做晚飯的時候，外面忽而下起了磅礴大雨，雨聲和著雷聲、迎著閃電，造就了這場「雨」的視覺盛宴！

她內(nèi)心忽而空落落的，胡思亂想著，聯(lián)想到了此時被關(guān)在圖書館旁邊小屋子的「偷書賊」來——下那么大的雨，他一個人在那里會害怕嗎？

她用飯盒，裝了兩份晚餐，撐著雨傘，拿著手電筒，前往圖書館。

泥濘的小路不好走，加上雨勢大，很快她整個人全濕了，飯盒因為她的特殊保護，絲毫不損。

圖書館的小屋子亮著一盞昏黃的燈，千音朝著那盞燈走去。

走到小屋子外，她吼道：“里面有人嗎？”

“你說呢？”里面?zhèn)鱽硪粋€男生的聲音。

“你吃晚飯了嗎？”千音問道。

“你說呢？”

一句話重復(fù)了兩次，千音納悶起來，自語道：“難不成里面關(guān)的其實是機器人，因為語言系統(tǒng)故障，所以只會重復(fù)一句話？”

“大半夜你一個人到這里做什么？”

“我給你做了晚飯?！鼻б糇叩叫∥葑拥拇皯羟埃谄鹉_將一份飯盒往里面遞，她的一只手一直舉著，里面不見有動靜，她急了，“一個大老爺們能不能別那么墨跡！吃我一頓飯又不至于毒死你！”

她手中的飯盒被人拿走了，她站在外面，將自己的那份飯盒打開，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一個人吃飯其實沒那么糟糕，但我好像還是喜歡有人陪著一起吃飯?？墒乔f爺爺太忙了！”

聽著千音的自述，南宮燚知道：這個素未謀面女孩是一個人寂寞了，想找個人陪她一起吃飯——隨便是誰都行。

“這茄子很入味，很好吃，謝謝你的晚餐?！蹦蠈m燚說道。

千音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了：不管這里面關(guān)著的人是誰，但至少他不會跟別人一樣怕被她「傳染」。當她想到這兒的時候，她的內(nèi)心忽然跳出一個聲音：那是因為他不知道你是沒人要的野種，如果他知道了的話，他也會和別人一樣遠遠地躲開你！

她才開心了一會兒，就被這壞念頭澆了一頭冷水，好心情瞬間清零了。

南宮燚將飯盒從窗戶遞給她，她一聲不吭的走了。

往后的日子里她和今晚一樣，每天都來給他送飯，因為莊爺爺一直在忙，沒空回家。

第七天的時候，晚上月亮高掛夜空，照亮了漆黑的夜路。被關(guān)在里面的南宮燚聽見腳步聲，他自然的說了句，“你來了?！比缓笞叩酱皯羟暗戎б艚o他遞飯盒進來，但等到的不是飯盒，而是門鎖被打開的聲音。

推開門的千音走進了小屋子，她看著南宮燚說道：“終于見到你人了?！彼龑埡羞f給南宮燚，“再陪我吃一次飯吧。”

南宮燚將打開的飯盒遞給千音，然后從千音手中拿過另外一份還沒有打開的。

吃飯期間，千音將隨身帶來的一本書遞給南宮燚，“你想要的那本書?！?

南宮燚見狀，匆忙將手中的飯盒放到地上，接過千音手中的書翻閱起來。

“吃完飯你就趕緊走吧?！?

“放了我，要是圖書館的人怪罪下來，你怎么辦？”

“你偷書是不對，但我想你肯定是有你的理由。你被關(guān)在這里那么多天，也算是對你的偷書行為進行懲罰了。既然都已經(jīng)懲罰過了，為什么不能放你走？莊爺爺說過，我們要給別人改過自新的機會?！?

“謝謝。書還你?！?

“這書你不要嗎？”

“我只是想查些資料，但天途圖書館的藏書不對外人開放，無奈，我只好偷了?！?

千音接過南宮燚手中的書，“你找到你想要的資料了?！?

“嗯，謝謝?！蹦蠈m燚囫圇吞棗的將飯盒剩下的飯菜幾口扒完，“我該走了?！?

“哦。”

南宮燚轉(zhuǎn)身匆匆離去，聽著他腳步聲越行越遠，千音心底失落極了：以后沒人陪我一起吃飯了。

想到什么的南宮燚倒了回來，“我叫南宮燚，你叫什么名字？”

千音站起身，面對著他，應(yīng)道：“我叫千音?！?

“再見?！?

“我在書上看到說，如果說了‘再見’，那么就肯定還會有再見面的機會，是真的嗎？”

不忍傷了千音的南宮燚應(yīng)道：“可能吧?！?

“再見?！鼻б粝蛩麚]了揮手。

“再見?！睜柡笏阆г谝鼓恢辛?。

3

千音私自放走「偷書賊」的消息在天途不脛而走，天途的市民們覺得如果連這都放任的話，千音以后肯定會變本加厲，所以大家聯(lián)名要求嚴懲千音?？粗б舯粍e人帶走，莊巖莫不知聲，那一刻千音腦海升起了一個消極的念頭，她想：他們（指那些欺負她的同齡人）說得對，我對莊爺爺而言就是個累贅。娜琳姐姐騙了我，莊爺爺他根本不愛我！

千音被帶到一個天途用于公開懲戒人的場所，她被綁在一個十字架木棍上，執(zhí)行者揮動著長鞭準備對千音實行鞭刑。莊巖沖了上去，替千音挨下了第一鞭。

千音眼眶瞬間濕潤，“莊爺爺~”。

“莊鎮(zhèn)長，您這又是何苦呢？這孩子如果不懲戒一下，誰知道她以后還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來。到時恐怕你想管，都管不了了?！眹^的一個大媽勸阻道。

“養(yǎng)不教，父之過。我既是她的監(jiān)護人，就對她有教導(dǎo)的責(zé)任，她今日犯下私放竊賊的行為，我有責(zé)任?！?

“是我自己做錯事，我甘愿受罰。莊爺爺，您快走開！”

莊巖始終不肯讓開半步，執(zhí)行者便沒有再揮動手中的鞭子。圍觀的其中幾人眼神互示意，接著b大媽，嚷道：“千音你能有此覺悟很好，希望這次的教訓(xùn)能讓你長長記性！”之后便有兩個青壯年擅自上前將莊巖架離了千音身邊。

執(zhí)行者見莊巖被帶走了，便準備揮鞭。這一鞭子下去，她體會到了莊巖替她挨下的痛，她為自己先前的想法而羞愧不已，她再也不會懷疑莊巖對她的愛了。

“他偷書固然不對，但你們私自將他關(guān)押，并且期間一連七天不給他吃喝，他不過是想要看一本書而已，結(jié)果你們竟想要了他的命。好在他命大，安然的離開了。不然你們一個個都是殺人兇手，比起你們我有過之而無不及。”

“莊鎮(zhèn)長，您聽聽，她這是認錯的態(tài)度嗎？” b大媽表情夸大。

執(zhí)行者的第二鞭欲揮向千音，圖書館管理員何冠中拿著手機匆匆趕到現(xiàn)場，大喊道：“鞭下留人！”

圍觀群眾交頭接耳議論開了——

“這人誰呀？”

“怎么那么面生？”

“他是我們天途的人嗎？”

“該不會跟那個「偷書賊」是一伙兒的吧？”

千音撲哧一聲笑了，“你們當然面生了，一年365天都不去圖書館的人怎么會認得他?！?

“你來這兒做什么？” b大媽問何冠中。

何冠中將手機對準那些圍觀的群眾，視頻中是鳴斯，“這是一場誤會！「偷書賊」是我授意千音放的?！?

圍觀群眾還有人想提出異議，但莊巖在他們開口之前，說話了，他推開那兩個箍住他的青壯年，“既然人是鳴斯授意放的，那千音便沒有任何過錯。來人！趕緊把她松開?！?

莊巖則在旁邊扶住剛被松綁的千音，“孩子，我們回家吧。”

“嗯?！?

當晚莊巖便跟鳴斯通了電話，他懇求鳴斯能帶千音離開天途，“這里已經(jīng)不安全了?！?

鳴斯一直想不通，莊鎮(zhèn)長到底在怕什么？

“可這天底下，對她而言，有哪里是安全的嗎？我終究是辜負了她的囑托啊！”莊巖不禁老淚縱橫。

“她是誰？”鳴斯問道。

“你們可真是讓我好找?。　贝藭r莊巖身后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莊巖轉(zhuǎn)身看見來人，手中的手機掉地，他朝房外，大喊：“千音！快跑?。　?

千音聽見莊巖的喊叫，跑進了他的房間。

男人拔劍，利落的一刀刺進莊巖的胸膛，他倒下，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莊爺爺！”千音沖上前，趴在莊巖跟前。

莊巖抬起皺巴巴的手，一把抓住千音，氣息奄奄的說道：“跑！”之后便沒氣了。

“莊爺爺~莊爺爺~”千音使勁搖晃著血泊中的莊巖。

“別難過！你馬上就能下去陪他了！”男人拔劍，一劍刺穿了千音的心臟，她看見她眼前的世界正一點點從其視線消失——我今年才16歲?。?

原本跪著的她，身子前傾倒了下去，閉上了雙眼。

4

莊巖家的慘案，很快傳遍了天途，所有人都覺得千音就是個克星！是她克死了莊巖！于是莊巖被厚葬，而千音的尸體則被丟上一只木筏，隨著河流飄走了。載著千音尸體的河流喚作「無源之水」，因天途人找不到這條河的源頭在哪兒，亦不知道它會流向哪兒，所以取名「無源之水」。但不管它會流向哪兒，天途人都認為，千音的尸體隨著河流肯定是離開了天途了的。

本來要更久之后才會回來的鳴斯，提前回來了。因為他的爭取，莊巖旁邊才被容許立上了千音的墓碑。

娜琳陪著鳴斯來到千音墓前，看著墓碑上的名字，娜琳不禁淚眼婆娑，“每次見面，她都會央著我給她講外面世界的故事，她是多么想出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啊！可如今，她再也沒有機會了?！蹦攘瞻l(fā)泄完，情緒稍微緩和下來，“案件有新的進展嗎？”

鳴斯搖搖頭，“莊鎮(zhèn)長好像一直在躲避什么?！?

“千音的身世到底藏著什么樣的秘密，竟讓歹徒如此肆無忌憚的妄開殺戒??？”

“這個疑問估計隨著莊鎮(zhèn)長的逝去，而被永久的埋在地下了。”

南宮燚拎著兩個飯盒出現(xiàn)，“能讓我跟她單獨待會兒嗎？”

鳴斯看著南宮燚，問道：“你是？”

“他就是那個被千音放走的「偷書賊」，當時千音給我打電話，聽上去，千音很高興認識了這么個人?！?

“從小到大沒什么朋友，不管認識了誰，她都會很高興的?！兵Q斯應(yīng)道。

娜琳拉著鳴斯，“走吧?！比缓罂聪蚰蠈m燚，說道：“我想千音如果知道你來看她，她肯定會很高興的！”

鳴斯已經(jīng)走開一段路了，回過頭看向站在千音墓碑前的南宮燚，見其將帶來的兩個飯盒打開，與千音一人一盒，然后徑自吃了起來。

“這紅燒茄子真難吃！還沒你做的千分之一好吃！”南宮燚說著說著濕了眼眶。

“走吧?！蹦攘绽Q斯。

墓碑的前面是一座樹木林立的森林，此時劉輝、鳶錦藏匿在某棵大樹之中，盯著前方的墓碑。

“我們來晚了一步?！兵S錦小聲的說道。

鳶錦見站在千音墓碑前的南宮燚遲遲不離去，接著說道：“他要待到什么時候？”

此時森林傳來異于其他鳥叫聲的啾啾聲，這是七耿給他們發(fā)的信號，他們紛紛躍下樹端，朝著聲源迅速離去。

“是有什么新的發(fā)現(xiàn)嗎？”鳶錦問七耿。

七耿說道：“你們剛才看的那是一座空墓，千音的尸體不在里面?！?

“故布疑云，天途人在打什么算盤？”

“你高估他們了。他們認定是千音克死了莊巖，所以將其尸體丟上了一個木筏，順著「無源之水」飄走了。”

“他們真是可惡至極！”鳶錦替千音抱不平。

他們在七耿的引路下，來到了「無源之水」邊上。他們發(fā)現(xiàn)這條河流只有他們所站的這一段是清晰可見的，上游和下游河流的上方紛紛被一股濃密的氤氳所籠罩，好像藏著什么一樣。

“就這樣結(jié)束了嗎？”七耿問道。

劉輝眼神望向下游，幽幽道：“這只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