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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三木躺在晃晃悠悠的臥鋪車廂,夜色沉沉,其他旅客早已酣入夢鄉(xiāng),有人鼾聲如雷,此起彼伏。

三木卻異常清醒,不是呼嚕聲吵得他睡不著,比起那些列車連接處摩擦?xí)r傳來的嘎吱聲,或者兩車相會時卷起的風(fēng)聲,甚至是腳走在過道的聲響(最刺耳的是一個女人走路不抬腳蹭地的聲音,好像在三木的耳膜間磨擦),呼嚕聲反而更好受一些,那此起彼伏、抑揚頓挫的聲音已是常態(tài),三木在心理上和耳膜間都已適應(yīng)了。

什么東西?原來是一個枕頭從上鋪掉了下來。三木從下鋪起身趿拉著鞋,拿來枕頭遞上去。那人在睡夢中頭也不抬眼也不睜右手彎到腦后瞎摸著。三木呼叫不應(yīng),把枕頭塞到他手邊。那人接了去,又在迷糊中睡去了。

不遠(yuǎn)處,過道的邊凳上坐著一位老年男人,腰挺得直直的,沒有一點睡意,精神頭好的很。

窗玻璃上反射著墻板處昏黃的地?zé)艄?,倒像是一面鏡子呢,映照出臥鋪里凌亂的被褥,小桌上的水杯、桶裝方便面、看不分明的塑料袋。

“那袋里裝的是什么?”三木想,轉(zhuǎn)念喃喃自語,“管它是什么呢?!?

鐵道旁的樹啊房子啊在鄰近燈火的照耀下倏地闖入視線,又飛速地退去,消失了。

這兩界面物景相疊,卻又互不影響。三木專注于車內(nèi)影子的時候,便忽視了窗外的光景;他想了解窗外景物,車中的倒影又模糊不見了。三木在這兩個界面中相互凝視,好像兩個界面的景物又交融起來,分辨不清,把三木帶入一個虛幻迷離的世界。

“是因為燈光還不夠亮吧,也許某一方面的燈光過于強烈,就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吧?!比咀聊?。

他定晴凝視著黑漆漆的窗外。列車通過一個小站,站臺上燈光耀眼,可車中倒影依然可以捕捉。

“的確奇怪哪?!?

車停了,呼嚕聲更加響亮。在三木聽來,這反而是有生氣的,可以打破夜的寂靜。三木摸出手機來,看看時間是四點零五分。他側(cè)耳傾聽,可以聽到車外草叢間蟲子的鳴叫聲。

“暗夜并不沉寂。這是哪兒???依時間算來,大概是到了湖南的地界吧?!?

三木想去海邊,他要往南走,一直往南走,見到大海?!按蠛S惺裁矗看蠛R矝]有什么,一個接著一個永無休止的海浪?!?

海浪并不為誰翻滾,人們卻為此著迷;就像飛蛾撲火,火只是燃著,無謂光明。

深夜里,三木的頭腦中有個念頭清晰起來,這不是分析得來的結(jié)果,而是一下子頓悟的,“我是逃來的,逃向大海。這意味著什么,失敗嗎?能夠意識到自己的失敗,自己的逃,也算是清醒的吧。阿Q啊。”三木無可奈何地輕輕搖了搖頭,“誰讓自個得了高血壓呢?人總得面對現(xiàn)實吧。”

年過四十,各種病都來了,腰椎、高血壓、牙齒也開始掉了。最近睡眠不太好,每每后半夜醒來,得上一回廁所撒尿。十年前,三木每晚香甜入睡,一天深夜里電閃雷鳴,三木居然安睡得毫不知情。所謂的“四十不惑”,也許正在于此吧,知道自己的不足,然后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醫(yī)生吩咐:少鹽,少肥肉,多鍛煉,別勞累——勞累是沒辦法的,只要工作,就必然……

三木在大學(xué)里學(xué)的電氣專業(yè),畢業(yè)后陰差陽錯當(dāng)了一名中學(xué)物理教師,每日面對的學(xué)生大多是學(xué)藝術(shù)類的,物理水平可想而知了。他的課不少,又要成績,還不能按三木自己的教學(xué)方法,對于三木這個隨性的人來說,那些條條框框無疑束縛住了手腳,讓他很難大施拳腳。

三木最喜歡的是電學(xué),這喜好還是從他老爸那里繼承過來的。老爺子對電學(xué)可謂癡迷,家里的電器壞了,老爺子就欣喜若狂,又一次拆下來研究研究的機會來了。馬路上碰到一個別人家扔出來的爛電器設(shè)備,也要撿回家里搗鼓搗鼓。老爺子退休前最擅長的是電機,據(jù)老爺子向三木夸耀,他布線過最大的電機的定子鐵芯,人是可以站在里面的??上Ю蠣斪又皇浅跣∥膽{,這些電機知識都是在四十歲以后接觸到電機自學(xué)成才的。

三木耳濡目染,對電學(xué)也自然有所喜好。

“好在是物理老師?!眲偵习鄷r三木自我安慰。

在實踐中教學(xué)和研究有很大差別。學(xué)校基本上沒有什么實驗課,不過是把書本上那些公式呀題呀讓學(xué)生死記硬背罷了。那些教學(xué)的條條框框占去了三木的大部分時間。

“形式主義害死人哪!”三木感嘆。這讓很認(rèn)真負(fù)責(zé)的三木心煩意亂——不好好干不是他的性格,認(rèn)真做吧,卻又沒什么實際意義。

三木對物理,尤其是對電學(xué)的熱情終究耗不過時間,慢慢地消失了。

“讓我去教語文吧。”三木覺得自己更適合教語文,帶著年輕人聲情并茂地朗讀一篇課文。

“你沒有教語文的資格。”領(lǐng)導(dǎo)如是回答。

三木愛好看書,對思想類文學(xué)類的書籍認(rèn)真閱讀過,歷史、地理、自然知識也都感興趣。

三木人到中年,心灰意冷,生活隨性,與人無爭。

“你這種人也得高血壓?”一個關(guān)系很好的同事打趣道。

“是啊。”三木笑著,那笑意中有些許酸楚。

三木故意選擇了這種慢慢的火車,他不想逃的太快。

“海,不過是一個在地理上的目的地;看海是一種心情,只是想象中的美好吧?!比具@樣想。

此刻,三木倒是挺享受這個過程?;疖嚶朴?,路基兩邊山坡上陽光灑向綠油油的樹木,更加青翠欲滴,有一些調(diào)皮的枝葉撲面而來,好像伸手就能抓住似的。有一些房子依山坡而建,屋里的家什都看得清清楚楚。

“要是在這種地方吃飯或者小孩子游戲,都是一種享受呢,比那些鋼筋混凝土里的鴿子窩強多了。”三木自言自語。

鐵路邊還有一些墳頭,裝扮得花花綠綠的,可笑極了。

“難道它們也要看看火車嗎?”三木這樣想著不由地笑了,“也許那些墳頭早就有了,只是后來修鐵路驚擾了它們吧?!?

偶爾會掠過一條清淺的小溪。

“真讓人神往啊,溪水里有魚吧。真想在前方站下車,徒步回去尋這自然的山水呀……這是哪兒?”三木關(guān)注著急忙忙向后跑去的車站站牌兒。

一個小站,白色的水泥柱站牌上顯示著“石門縣站”。

火車爬過一條長長的隧道,發(fā)出轟隆轟隆的響聲。

“那幽深暗淡讓人有安全感哪?!比拘南?,他又想起一位女網(wǎng)友說的話來,“現(xiàn)實殘酷,不逃不行??!”

此刻,三木正在逃避。逃向萬籟寂靜,荒蕪人煙;逃向孤獨。

說出此話的女子是一位嘰嘰喳喳的百靈鳥,她在游戲群里,能夠不住地說上一整宿。然而,三木從她的私信里又了解到,曾經(jīng)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大約在兩年里,她卻沉默不語。

“她也在逃避嗎?”

三木掏出手機,無端地在她的私信上寫了幾個字,“想去海邊嗎?”發(fā)出去了。

不一會兒,三木才反應(yīng)過來,他自己也驚愕了,“這是我發(fā)的嗎?真是的,一點腦子都沒過。難道這就是弗洛伊德所謂的無意識嗎?無意識才是人的真實想法?!?

對方回應(yīng)過來了。

“到哪里?”

“天海市?!?

“那里的海鮮很好吃?!?

“嗯嗯?!比景l(fā)了一個微笑的表情圖像,“我明天下午就能到天海?!?

“你現(xiàn)在在哪里?”

“火車上,到湖南了。”

“什么火車?這么慢!”

“專門選的慢車,想在車上晃悠晃悠?!?

“為什么?”

“因為沒有目的地,坐上三天三夜才到的牛車,也許哪一刻突然心血來潮,拎包就下了車?!?

“你這個想法也很獨特。”

“兩邊都是山巒樹木,還有一條小溪。真想在前方站下車呢。”

“向往深山老林,這是一種返祖現(xiàn)象?!?

“嗯嗯。”三木又發(fā)了一個小人點頭的圖標(biāo)。

“呵呵,這也不反抗嗎?”

“我覺得你說的對?!?

“哈哈!大叔,騙你呢?!?

“嗯嗯。”

“哈哈。爆照了。說什么都‘嗯嗯’的人,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到海邊給你拍一張吧,車上拍不好?!?

“手機里沒有以前照的嗎?”

“沒有啊?!?

“一看就不擅長拍照。我手機里可隨時有啊?!?

“那你發(fā)一張玉照過來?!?

“哈哈,又想騙我照片。你先發(fā)一個?!?

“不行啊,就照了一張臉,皮厚的臉啊?!?

“那好吧,那我就發(fā)一張——哎呀,又要上當(dāng)了。你確定要去海邊嗎?”

“嗯嗯?!?

“那我也去?!?

“不上班了?”

“明天是星期五。我后天上午過去啊,反正離那兒也不遠(yuǎn)。”

“我可要多呆幾天。”

“那我就星期一病了,請個假好啦?!?

“嗯嗯。”

“你是說我太隨意嗎?不想上班就不去上班,沒有責(zé)任心嗎?我告訴你,上了十幾年班,我可從沒請過假啊。”

“你想逃避?你的工作不是挺好嗎?每天唱歌跳舞教孩子?!?

“孩子們倒是挺好。我也很有耐心,真的,我教的非常好,認(rèn)真負(fù)責(zé),受到家長們的一致好評。”

“男家長吧?!?

“所有的,一致好評呢……哎呀!大叔,你好討厭?,F(xiàn)在像我這樣認(rèn)真負(fù)責(zé)的人真的很少了?!?

“嗯嗯?!?

“哈哈,我的臉皮是不是很厚啊?!?

“不算厚,也就城墻拐彎兒吧?!?

“什么意思?”

“你們那里沒有城墻嗎?你到我們古城去看一看,看看城墻拐彎處的厚度就知道了?!?

“哈哈!那說的是你吧?”

“嗯嗯。”

“別老嗯嗯的。”

“嗯嗯。”

“大叔,叫你‘嗯嗯大叔’好了。”

“嗯嗯。”

“哎呀!說實話,我真想見你了。不過……”

“?”

“不過……我可不喜歡看書。”

“嗯嗯?!?

“討厭,這‘嗯嗯’是什么意思?”

“是說:書是記錄言行的文字,你不善于看表面的文字,只關(guān)心事物本身,或者說本質(zhì),那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

“哎喲喂,這話我愛聽。我真的想見你了?!?

“會讓你失望?!?

“為什么?”

“因為是一個大叔,還是一個逃避的大叔?!?

“還是一個只會‘嗯嗯’的大叔?!?

“嗯嗯?!?

“哈哈。好吧,后天見。”

“后天見。”

“這也太突然了。這就是所謂的約網(wǎng)友嗎?”三木對自己的行為表示驚疑,“這是我自己的決定嗎?”

三木不想刨根問底了,這一次出來他什么事都不想,甚至把手機中他最喜歡瀏覽的平臺軟件都卸載了。如果實在煩悶的話,就從背包里取出書來翻翻。那三本書是他動身前專門從圖書館里借來的。

版權(quán):紅袖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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